第十八章(第8/9页)
小陶说:“是。”
上官说:“这会儿,伤透了?”
小陶说:“伤透了。”
上官说:“那我得谢谢他。”
小陶说:“是得谢他。他给我上了一课。”
上官说:“他要把你带走了,我可怎么办呢?”
小陶说:“遗憾的是,他带不走。”
上官说:“这人,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小陶说:“是呀,我后来才知道,他有个绰号,叫老道。”
上官笑着说:“你养了个老道?”
小陶说:“可不。我就是这命。”
上官看了她一会儿,说:“跟我卖鱼去吧。”
小陶摇摇头,沉默了很久,说:“上官,我不行了。我再也过不了这一刀一刀的日子了。你看见了么?到处都是欺诈,到处都是骗局,那日子,生生就是抢的,夺的……生活,成了一幕幕的演出。我太累了,不想再扮演什么了。真的,我累了。你让我想想吧。”
上官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说:“好吧。你再休息一段。”
六
这天一大早,上官又被人包围了。
本来,早起上班时,上官的心情还是蛮好的。商场已走上了良性发展的轨道,那三十八个下岗女工也已安置好了,心里也就松了口气。另外,对小陶的悲观,她也是不完全赞同的。她觉得,一个人在生活中,还是需要信心、需要勇气的。小陶心善,这一次,她是伤得太重了。她想再找个时间,跟小陶好好聊聊。
心一松,这眼也自由了。走在路上,上官发现,大街上又有了很多变化。经常走的这条马路,又在加宽;又有一些高楼,像丛林一样长起来了。街口上的红绿灯,东西向加到了六十八秒,南北向二十五秒,时间一直在跳,跳得人心慌。那些车像鱼群似的,也不知将游向哪里,只要一变绿灯,哗一下就泻出去了。来往的行人,一个个眼里都写着焦急,谁也不愿多等,没有人愿等。人,在路口上,就像是站在起跑线上,那跳着的“秒”成了等待中的一声枪响。也许,煎人心的,就是那一跳一跳的“秒”……上官笑了。她想,急什么呢?
拐过一个路口,上官突然听到了一曲悠扬的乐声。那是《梁祝》,在这样的街口上,居然还有《梁祝》?!上官扭过头去,她发现在街边的一小块空地上,有个瞎子在拉胡琴。瞎子屁股下坐着一个马扎,胸前束着一条油布围裙,竟然一个人干着五个人的营生!他一边拉着胡琴,在拉琴的左手上,还牵着两根绳子,绳子上一边拴的是鼓和镲;他的右手指上也挂着两根绳子,绳子牵着打板和小锣;他的左脚上也还戴着一个绳套,绳套上连着一个木鱼……这真是让人难以想象,一个瞎子就组成了一支乐队!瞎子拉得真好,那旋律在秋天的早晨飞扬,每一个过路的人都忍不住停下来看一看。爱情,那伤人的毒药,在这里成了有情有意的诉说,成了让人向往的、迷恋的一段往事。上官停下来,默默地望着他,只见他坐在那里,全身都在动着,就像那些乐器全长在他身上一样,该锣的锣,该镲的镲,一声鼓响,两下木鱼或打板,多么自然,自然得让人着迷!他的头随着乐曲的节奏一晃一晃地摇着,他头上已经有汗了,那汗珠在他额头的皱折里一汪一汪地亮着。他什么也看不见,却像是什么都看见了。换曲子的时候,他的嘴吧嗒了一下,嘴角上扯出了一丝笑意,拉完了《梁祝》,转过来就是《好人一生平安》……这虽然是一个盲人,可你看他是多么健康!你不能不为他叹服。他的光在心里,亮也在心里。日子,用心里的光照着,不正在继续么?
于是,上官很虔诚地走过去,在那个小盆里放下了十块钱。这不是钱,是一份敬意。
走过这个街口,上官禁不住一次次地回望。那乐声仍在继续着。她发现,在离盲人的不远处,还坐着一位中年妇女。过一会儿,那中年妇女把盆里的钱收去了。她收钱时,还给盲人说了几句什么。上官想,这就真实了,完整了。这就是日子。那女人,大约是他的妻子吧。
可是,当上官来到商场门口的时候,她的心情一下子糟透了。只见那三十‘八个女工,像树一样,全都在门外立着!天哪,她们又回来了。她们一个个叽叽喳喳的,脸上带着很沮丧的表情,正议论着什么。只听一个女人大声说:“人要是倒了霉,放屁都砸脚后跟!’”
上官问:“这是……怎么了?”
一时,那些女工全围上来了,乱哄哄地嚷着说:不干了,我们不干了!你让我们还回商场吧!上官的脑海里“嗡”的一声,像是炸了似的,她说,“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人们先是七嘴八舌地说着,埋怨着,吵成了一锅粥……上官火了,说:“这么多人,让我听谁的?一个一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