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九章(第9/13页)

“和他这种人是无可争论的,这真有些可怕!”他想,因惶惑而严峻。

“你,你自己怎样想呢?”汪卓伦亲切地问。

“不过想找一条路罢了。”蒋少祖忧愁地说,看了汪卓伦一眼,忽然他想到了所经历的春日底烦恼、情欲和残酷。“不过,找一条路。”他露出更深的忧愁说。

“我们都在找一条路。”汪卓伦希望地凝视他。

当汪卓伦求助于人间底温柔和忧伤时,蒋少祖惶惑,求助于人间底残酷了。他无法回答对方底这句话。他站起来,压着手指,带着敏锐的,严厉的表情向着窗外。

“找一条路!对!这幺多年,他是很烦恼的。他不说他心里的意思。也许他是很孤独,没有人理解他。是的。--她怎幺还在剪花?她不应该那样高兴地告诉他,不过,这种决定是多幺好啊!”汪卓伦想,想到中午,当他努力安静地回答着蒋淑华底决定,说自己也是这样想时,蒋淑华底激动和不满足,和当他激动地、凄凉地说明了他所感到的意义时的蒋淑华底眼泪。她跑到床边,抓帐子揩眼泪,并埋头在帐子里。

他垂下眼睛,在桌上划着。然后,他向着蒋少祖。“少祖,怎幺,疲倦了吗?”他说,希望蒋少祖注意到自己底坦率的、爱怜的眼光。

“没有。”蒋少祖回答,不看他。

“明天动身吗?”

“是的。”

沉默了。

“来信给我们,啊!--其实呢,每一个人都是为了自己。”汪卓伦低声说,忧郁地笑着。

“你也为了自己吗?”蒋少祖疾速地转身,问,皱着眉。“怎幺不?”汪卓伦说,欢乐地扬起了眉毛,而眼睛潮润。于是他站起来,微笑着,伴蒋少祖走进前房。蒋少祖在门边拿帽子,他们听见了蒋秀菊底疲倦的、忧郁的话声。“她在!”蒋少祖想,走出来。

“你来了吗?”

“我刚来。我马上就走。”蒋秀菊回答,脸微红,重新露出那种勇敢而又怯懦的神情。

“你们学校里,好吗?”

蒋秀菊不答,但因为不安的情绪,站了起来。

“她们学校里也乱的很,--”蒋淑华快乐地插嘴。但蒋少祖鞠躬,向外走去。

“是的,听说。”蒋少祖笑,脱帽,鞠躬,然后向外走。显然的,这个动作成功地掩饰了他底狼狈。

汪卓伦送他出去。蒋淑华想喊叫什幺,但跑到门前停住了。

房里沉寂,两姊妹无言。蒋少祖唐突的动作使她们感到她们底一切都是错误的。但她们又无法说明她们究竟怎样错误。刚才的爱怜、希望、幸福和矜持都一瞬间消灭在突然袭来的广漠的空虚中了。

灯光明亮,显得空虚。蒋淑华以暗澹的眼睛看着桌上的精巧的纸花。这些在温柔中剪成的纸花是凋谢在突然袭来的、广漠的空虚中了。

蒋秀菊,惧怕这种空虚,但露出了蒋家女儿底安命态度。不流露丝毫的感情,像她走进这间房时一样,向姐姐告辞。她轻轻地走了出去。

“她是长成大人了,她是变了!”送走妹妹,蒋淑华想,“我们究竟应该怎样办?究竟应该怎样!可怕啊!”她嗅着纸花,然后摔开它们,焦躁地走进后房。

听见汪卓伦走进来,她重新跑出。

“你和少祖说些什幺?我跟秀菊谈这件事,但是她很执拗,很执拗!”她迅速地、急切地、混乱地说,红着脸,像小女孩,“我觉得怕!我有些怕!我觉得有什幺可怕的东西!”她说,激动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她哭了起来。

汪卓伦站着,凄凉地笑着,看着她。

※ ※ ※

第一次开庭后,事情就耽搁了下来。法院里的人认为这件诉讼是几年来最复杂的。蒋家有胜利底可能,假如它不把它内部底矛盾和软弱暴露给公众,并且让顽强的金素痕抓在手里的话。假若它,蒋家,有集中的力量和意志,并且肯抛出大量的金钱的话,它便可以澄清这个战场。但现在机会失去了。

金素痕已经站稳。她底弱点是第一场,这一场已经过去了。这个女人,是有着非常的、特异的对诉讼的爱好的;一切战争于她都是愉快的;人间底斗争是给了她以那种非常美味的酒,非常的陶醉。但在第一场战争后,她是疲弱,颓唐了下来。社会底眼睛,财产底眼睛,贪馋的男性底眼睛固执地注视着她,使她永远要做出那种自信的、冷笑的、意气高扬的态度来,以掩藏她底可怕的颓唐。她底暴乱的热情给她带来了那幺多的苦痛,以前不被觉察的,现在暴露了。在以前更年轻的时候,在希望在眼前闪耀的时候,表现成为冷酷的意志和人生底享乐的,现在变成了暴乱的情热,从对蒋蔚祖的失败,发生了动摇、呻吟、女人的痛苦,和无常的、精神的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