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第6/13页)
“请各位里面坐。”她勇敢地抬起头来,说。她脸红,嘴边有痛苦的笑纹。
这种图景是感动了那个淡漠的朱谷良了,因此他站着没有动。朱谷良底心突然地软下来,而感到烦恼的,有罪的情绪。他踌躇地看着父亲和女儿。
“请你们放心。”他突然用温柔的,确实的,有力的声音说,以致于蒋纯祖惊异地看着他。“我相信除了日本人,你们都不必怕。因为,中国人--”他说,眼里有光辉的微笑。从这几句话,他是理解到在他心里存在着的对他底祖国的深切的感情。在这种光明的火焰里,他感到他是站立在所有的中国人底眼光下,和他们一致地取得了对人类底善良的理解,而明白了各种生活。
他们回房睡下,因为疲劳尚未恢复,并且又喝酒的缘故,立刻便睡熟。
但那个主人却不能睡去。他是对一切都怀疑,晚饭时候的可怕的失望使他加深了对客人们底戒备。深夜里,他熄去了灯火,关闭了他底女儿,挟着他底鸟枪在各处巡逻。他底老狗殷勤地跟随着他,向各种东西发出它底阴沉的哮声。
他不时走近客人们所住的房间,向里面谛听,张望。而在极度地疲惫,不能支持的时候,他便想起了一个他认为是极好的主意。他把客人们底房门锁了起来。然后--雄鸡开始在黑暗的浓雾中啼叫--他就获得安慰,带着自信回房睡觉了。
大雾在黑暗中笼罩了村镇。雾中有狗们底狂奋的,怀疑的,逞雄的吠声和雄鸡底悠长的啼鸣。屋檐开始滴水,发出寂寞的声音;空气寒冷。黎明以前,有溃败的兵群进入村镇。他们是带着颓衰的,凶恶的感情。在碰到这个村镇底顽强的沉默和封锁的时候,这些求生的人们便嫉愤和平和完整,走上毁灭的道路了。
各处传出打门声和喊声。没有多久,一道火焰便在浓雾中抬起头来了。人们是走上了毁灭的道路;就是用这样的力量,战争摇撼着世界。
这家底坚牢的大门是被兵士们掀了起来。打着火把的狼狈的兵士们在浓雾中穿过院落。主人被惊醒,抓着他底鸟枪往外跑,即刻便被兵士们捉住,反绑了起来,在嘴里塞上破布。兵士们照着火把回进房去。那个女儿,是已经被惊醒了,在房间里恐怖地乱跑。这个房里,是藏着这个家庭所有的一切贵重的财物;这是这个不幸的主人数十年来凶猛地在人间战争的结果。
被锁着的客人们醒来,紧张地走到门边。他们从门缝里看见兵士们和被绑着的主人:他是在地下打滚抽搐。那头老狗在门槛上凶恶地,悲惨地吠叫着。充满浓雾的院落里,是映照着街上的火焰底红光。
朱谷良拉门,没有拉开;同时蒋纯祖恐惧地伸手制止他。但在听到那个女儿底一声悲惨的呼号的时候,朱谷良就打起门来了。那一声悲惨的呼号是激动了这个人,他是愤怒而勇敢。
这些行动的兵士,是显然有一个领袖的,因为在朱谷良打门的时候,一个兵士跑过来,随即又跑了过去,喊出一个粗而矮的,脸上有血痕的家伙来。这条血痕表明了那个女儿底抵抗。
这个粗矮的兵士站住向锁着的门望了一下,面颊可怕地抽搐;另一个还是小孩的兵士高举着火把,脸上是奇特的严肃。这些兵士是都还穿着单衣,它们是完全破烂了,捆着草绳或布带。
在这个时间,那个穿着被撕破了的内衣的女儿乘机逃出来了,显然是想逃到街上去。那个粗矮的家伙转身,正站在她面前,以一种阴险的目光看着她。她站住,因寒冷和恐怖而颤抖着,而那个父亲在地下激烈的打滚。
有两个兵士从她底背后走了出来,一个裹着一件棉袄,掌着灯,一个则裹着一条红色的棉被,虽然如此,还是在颤抖着。他们都看着这个粗矮的家伙,他底目的是这个女儿。
于是他冲上去了。那个女儿发出了一声狂叫--他退了下来,做了一个姿势,于是那个小孩畏怯地走了上去,接着那个裹棉被的兵,强烈地颤抖着,向女儿伸手。但那个女儿突然喊叫起来,冲向锁着的门。
“官长!官长!”
粗矮的兵士追了上来,把她摔倒;同时他底伙伴跑过来捉住她底四肢。她继续喊官长,拚命挣扎。那个裹着棉被的兵士举着灯,露出一种厌恶的,愁惨的表情。那个父亲拚命地滚到女儿身边,挨了致命的一踢,沉寂了:那头老狗也沉寂了,悄悄地观望着。
锁着的门沉寂了一下。接着便被从里端抬开,朱谷良走了出来。
朱谷良,在开门以前,向蒋纯祖说了他们应持的态度,即应该安静而理智,然后吩咐蒋纯祖和李荣光和他一同走出。他们显露在灯光下。朱谷良表情阴冷,笑着奇异的笑容,右手插在衣袋里。他是提着武器,含着这种阴冷的表情;他短促地想到他在饭后向主人说话时所有的感情--他明白各样的生活,和他底同胞们趋向人类底最美的目标--浮上那个奇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