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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将麻石弄得冰冷,该回去了。”她用枯硬的指头触了触房繁的身体,房繁像疟疾患者一样虚弱地站了起来,一步步艰难地移动。生平第一次,她没有注意会离去的方向,也没有回头。一夜之间,她感到自己进入了老年。在她的家门口,灰色的晨曦中,母亲,老袁,张某站成一排,正在向她招手。张某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仍然是那种讨厌的样子,凶狠的目光盯着她左看右看,使她怀疑身上是否沾了什么污秽。
“这就好了,大家欢聚一堂。”母亲说道,同时也用恶狠狠的眼光看了张某一眼。
房繁走进里屋,看见那张杂屋的门关得紧紧的,就想去推门。张某一步跨到房繁面前,挡住那张门。
“现在这里归我住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张门以后你不能开。”
张某还用力将她一推,推得她跌倒在地,自己却站在一边怪笑。母亲见状,抄起一柄竹扫帚就朝张某头上砸去,两人扭打成一团。
房繁坐在地上发呆,老袁就赶过来安慰她,老袁轻声细语地对房繁说:
“你这是何苦呢?啊?这种事这样计较可不好。他既然住在你这里了,他就有权利使用你的房子,你的观念要改一改了。”
“我并没请他来!都是你们搞的鬼!”房繁愤愤地说。
“谁请他来了吗?”老袁拍了拍双手,矢口否认:“谁也没请!他是自己来的!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了啊?谁又得挡得住这种事呢?就比如山崩地裂,你挡得住吗?”
说话间,张某已经收拾了母亲,走进自己住的杂屋,将门“砰”地一声关紧了。
母亲揉着被揍青了的脸,哀叹道:
“真气死我了!”
“你请他来的,怪谁呢?”房繁顶了她一句,心中无比厌恶。
“你这个扫把星!”母亲忘了痛,竖起眉毛咒骂,“谁请他来了?谁?都是你惹出的事,还怪我请他来!要不是我,你早活不成了,请问你有什么能耐?”
房繁不愿和母亲闹,就进厨房干活去了。一边干活,还听见母亲在前面房里高声咒骂她,把她的脸都丢尽了。
她听着听着,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理这三个人啦,就当他们是三只猫!这样一想,气也消了,记起昨夜的恐惧,觉得家里还是唯一可以安身的地方,虽然身边这几个人怪里怪气,又喜欢闹腾,她还是可以容忍的,她这人的性格有随和的一面,要求也不高。这时她抬头看见会的身影从窗前闪过,立刻感到一股阴风吹在她的脸上,风里夹着一股熟悉的气味,这气味使得她停下手中的活,痴痴地回忆了好久,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看见会的那一瞬间,张某也出门了。
“我今天有个约会!”他站在屋当中大声宣布了一句就出去了。
老袁对母亲说:“这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我觉得他应该多干一些实际工作,不然他到这里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母亲也学舌道:
“真的,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俩在一起嘀咕了一阵,又责怪起房繁来,因为都是她一意孤行,看不起实际工作,搞得张某在家里也呆不住,专门去追求那种飘渺的观念去了。又说别看她俩庸庸碌碌,她们对自己的前途可早就心中有数了,现在就剩下房繁一个人还蒙在鼓里,她们出于某种原因不便向她讲明,只有用事实来教育她。张某就是这样一个事实,而她,连事实都不遵从,张某在家中还呆得住吗?她俩的声音越来越尖,越来越充满了愤怒,好像要与房繁打架似的,吓得房繁连忙躲进卧房。她们又跟到卧房里来,虽然声音放低了,愤怒却并没减少。
老袁指着她的梳妆用品,苦口婆心地说: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认真打扮自己,也打扮这幢房子,生怕有一点马虎。而过去,我可是一个马虎出了名的人,现在我的性格产生了巨大的变化,这都是为了什么呢?还不是为了把这个家庭搞好,你连这也看不出来,还有什么希望呢?”
母亲也在一旁帮腔:
“我已经到了快入土的年龄了,还这样努力保护你。要是我死了,那可怎么办?我完全知道,外面有很多人都在等我死,我一死,他们好来占据我的床位,我就是对这件事不放心。一个人,不能不考虑自己的后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房繁也不知怎么搞的,听着听着,渐渐地觉得她们的话变得入耳起来。现在她从心灵深处佩服这个老袁,这个头上戴了一朵鲜花的半老的女人。她就像一位魔术师,能变幻出种种奇迹,操纵全局,控制大家的情绪。可以肯定,她的能力决不是一般人可以比得上的!只要看看这所窗明几净的房子,就能感到这一点。这所房子,房繁和母亲已住了几十年,窗户从来都是蒙着灰,如果不是老袁来了,根本不要指望会有现在的变化。她又想到老袁与母亲原先就相识,为什么母亲到现在才叫了她来呢?莫非她们之间有过什么契约?现在老袁坐在那里,沉着地往头发上擦油,擦了一遍又一遍,动作是那样利索,有条有理,房繁再一次感到她的确是个核心人物,无论何时何地都坚不可摧。在这个家庭里,她又成了房繁和母亲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