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第14/16页)
虽然无事可做,老东还是想留下来等老言,因为多年来,与老言交流思想早成了习惯,除了老婆,这老言是第二个愿听他说话的人。他们曾在一处谈论过那么多关于休闲的计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产生了种种的误会呢?一退休,老言就改变了他那直爽的脾气,说起话来拐弯抹角的了。而他,直到今天才察觉。又等了半个小时,老言醒了,看见了老东,点了点头,跳下床来又开始做抬腿运动。老东想,为什么我不跟着他做运动呢?于是站在他旁边模仿他的动作。他一做,老言反而停下了,走过来打量他。
“你怎么到今天才想起来学我的样子?”老言说道。
老东觉得自己满腔的怒气倾泄而出,他激动地说:
“你从来没有给过我关于这方面的暗示,每次你都只谈关于长寿的秘诀,我对这种事不内行,也从未想过要在这上头下功夫,我怎么知道你假装谈长寿,其实指的是别的事呢?”
“你学不会吗?”老言探究地看着他,“有很多表达方式,长寿的话题只是其中的一种表达。其实你也是天天在想这件事的,用不着专门去学,只要正视现实就可以了。最近我发明了这套操,每天反反复复地做,就像你刚才看到的那样,我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原来你也有心里不踏实的时候?”
“这是我的小小的秘密,算不了什么,而且也很容易忘记的。你也可以反反复复地做某桩事,不一定是做操。不要画风景,那种事用处不大,你会找到自己的工作的。大彭就是你身边的榜样吧?我倒是和他熟,他每天都吸氧,我知道得很清楚。”
“他并不吸氧,只是在家中倒腾那些废品。”
“那是你观察不细致,你还没适应他的方式。我们这些人,成日里做着相同的事,差不到哪里去的。这里面有段故事,我最先认识的人不是你,倒是那大彭,这可是你不曾料到的吧?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个时候的大彭是一个英俊小伙子,有老婆小孩,有份好工作,他每天上班,养家糊口,小日子过得不错。后来有一回,他隔壁的一个老头死了,那老头平日与他们家是冤家对头,大彭因为他乱倒脏水与他大吵过一次,双方从来不来往。按理说,大彭应该高兴才是,可大彭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疑心自己患有重病,成日里愁眉苦脸,班也不愿意上了,时常无故旷工。他老婆劝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可他死也不肯,还说检查出患了绝症就完了。长此下去,他丢掉了工作,人也变成了你看到的那个样子。老婆气不过,带着小孩离开了他,他就搬到了那个阁楼上,靠捡废品为生。他捡废品也是心不在焉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常捡回一些东西又不卖,拖到那阁楼上去堆着。人们都说他是被他原来隔壁那老头的阴魂缠上了,有人看见他在老头生前打了他一个耳光,老头没回手。只有我知道他的心思,他常来这里与我谈心,这几年他的情绪越来越稳定了。前天你碰见他了吧?当时他正好和我谈过话,准备回家,你现在应该明白这些事了吧?”
“我还是不清楚啊。”
“那就多想想,拖延下去,不要轻易做出什么决定。好多事都是这样,一做决定就糟糕了。比如我,我就从不做决定,只是东想西想,漫无边际,问题就无形中解决了,也可以说消失了。那天大彭到我这里来,他也谈了你的事情,他早看出来你这个人脑子有些问题。”
老言正说着话,小光他们来了,一来就吆喝着要老东为过去的行为不检向老言赔礼,又说赔完礼还得马上带他去机械厂偷螺丝去,时间已不多了,要赶快。老东就说他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哪些地方行为不检了,他的错误太多,脑子里成了一筒漆。
“用不着一一去搞清楚,”小光不耐烦地说,“反正臭骂自己,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就是。莫非你对自己的形象还有那么大的顾忌吗?我们没时间在此地纠缠了。”
“他这个人,那种骨子里头的骄傲就是改不了。”小奇也在边上帮腔。
老东哭笑不得,就扯住老言的袖子乱说了一通:
“您老真对不起了,说起来,我这个人不过是一只臭虫,您就不要与一只臭虫计较了吧。或者您就把我看成一只癞蛤蟆也行,我自己对着镜子照来照去,觉得自己实在也是不像一个人。我还不诚实,经常在您背后说瞧不起您的话,您一开口我就有气,懒得听,其实您说的那些,比我想的高明多了。我这是怎么啦?啊?为什么我从来就不知道反省一下呢?那一天您从树林回来,到我家谈起吸氧的事,我却打断您,说起一件莫须有的绘画的事。实际上,我从未画出什么东西,要是真画出来了,我还不到处宣传自己呀?俗话说‘忠言逆耳’,这么久了,我就是不听您说话,我自以为是,完全昏了头了。我正式向您道歉,您就接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