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第12/16页)

“梯子已经搭好了,你可以回家了。”

原来是柜子里的人在说话。为什么他不出来呢?老东丢下大彭,去查看楼梯口那个地方,梯子果然搭好了,楼下只有一盏昏灯,地上一汪一汪的水亮闪闪的。他扶着墙下楼时还听到大彭在咕噜:“我这就跳下去。”不由心中一紧,接下去他知道了大彭又没跳,好好地坐在那里,于是又好笑起来。

回到家已是半夜,老婆居然还没睡,她很不高兴。

“东西带回来了吗?”

“什么东西?”

“去了这么久,连个东西都不知道要带回来!因为担心你,我一天都没去上班,假装有病,请了假呆在家里。那中学生又来过了,小混蛋想偷我们的猫。你看,我请了假呆在家里,还是一事无成。我也知道大彭的故事,他的来龙去脉我都清楚,不过我现在不想告诉你。”

原来老婆什么都知道,只有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大彭也说他天天夜里吸氧,老东想起自己与他在一起呆了一夜,一点都看不出他是怎么做这项运动的。他一直在瞎折腾,而他自己,始终紧张不安,更谈不上吸氧了。还有大彭阁楼上柜子里的那个人,据说也在吸氧。老东侧耳听了听,猫已经不叫了。他不放心,又溜到厨房去看,哪里有它的影子。老东目睹老婆多少年来一直与它作斗争的情形,怎么也没料到她会轻易放弃这种事。他一回头,看见老婆也来了,披着衣,神情郁郁的。

“我这个傻瓜,居然还请假呆在家里。我今天完全垮掉了。我从机关回来的路上看见小光他们满载而归,我就有种不祥的预兆,我觉得你无法使自己靠近他们。回来后,我心灰意懒,正好碰上那中学生,中学生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和我打招呼,我知道他是来偷猫的,我就将猫用绳子拴好,交给他带走了。我一冲动就做出了这种事,因为我看不到希望。现在你回来了,证明我的预感没错,其实中学生也告诉我了,他说你在敷衍我,拖一天算一天。我这个人,怎么一直没看出来呢?我把猫儿让给那小混蛋了,因为它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啊。”老婆一边说一边顺手熄了灯回房间里去了,把他一个留在墨黑的厨房里。

他也不想开灯,觉得在黑暗中更舒服一点。他坐在一个小圆凳上回忆白天的事。似乎所有他做过的事全是乱纷纷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否有过从容不迫的举动。各种纠纷滚滚而来,将他牵扯进去,使他无法动弹。一回他梦见全身长出了很长的硬毛,梳也梳不顺,拔也拔不掉。再看看老言,看看小光和大彭,他们一个个全是干净利索的,想干什么就去干,一点都不犹豫。老婆到底要他带什么东西回来,他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从前他们俩是很贴心的,因为两个人总是想着相同的事,要谈什么问题只要暗示一下就懂了,可是今天,他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老婆说的“东西”是什么。这种情形不是一回两回了,他越来越把握不住她的意思,她越来越对他生气。可是生气也没有用,于是她就灰心了,一灰心把猫也放走了。没有了阿黑(他们的猫),她怎样来度过漫长的日子呢?老东不由得有点惊恐,他已习惯了老婆与阿黑之间的战争,自己虽是旁观者,内心还是很投入的。那一天,阿黑偷吃了老婆放在食品柜里的腊肉,老婆不但没生气,反而带了它去公园遛达,她与猫之间的恩怨总是没个定准。老东并不喜欢阿黑,每次提到它都是说:“那只猫……”细想起来,老婆与猫之间关系紧张是最近的事,老东还没有深究过其中的原因。现在它走了,他反而又怀念起它来,在心里称它为“阿黑”,他也变得没个定准了,可能是老婆的影响吧。

他在厨房呆到快天亮了才上床睡觉。

早上八点钟小光他们就来了。两个老头坐在矮凳上嚼槟榔,见了老东理也不理,光顾与他老婆说话。老东迷里迷糊地揉着眼,听见他们正在谈论关于“骄傲”的问题。老婆说,有点骄傲也无碍大事,小光和小奇则坚持说骄傲的人死路一条。老东在旁边听着,觉得这些话有点耳熟,可就是捉不住他们的意思,他们到底要表达一种什么中心思想呢?每次老东暗自思忖接近了实质时,就有一团雾滚滚而来,于是实质又消失了,这样几个回合下来,老东就瞌睡沉沉了。因为夜间睡眠不足,他实在忍不住,就顾不得礼貌,当着大家的面睡着了。

一觉醒来,听到小光说出“无可救药”四个字。老东正要仔细倾听,他们又回到了关于“骄傲”的老题目上,老婆又举出好多例子,小光和小奇又一一反驳,这场辩论长达几个小时。老婆虽节节败退,却还在负隅顽抗。老东觉得自己又要打瞌睡,于是抓住一个空子对老婆说:“该去上班了。”老婆一脸通红,说自己正在兴头上,怎么能去上班,还说老东思维退化,连他们的话都听不懂了,他们从头到尾讲的不是别人的问题,正好是他老东的问题,而他反而打瞌睡,真是没办法了。老婆说了这几句又回到她的辩论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