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第13/16页)

老东在旁边闲得无聊,就站起身,打算向外走。

“这个人,我们的话一句都听不进了。”小光说,“喂,你先不要走,你就这样走了的话,太不负责任了,你会搞得自己无地藏身啊。大彭那里你也去过了,他的房东,就是楼下那一家,要找你算账呢。你看,到处你都欠着账,就是树林里的老言,对你也是心存芥蒂的,你太不招人喜欢了。你是准备去老言那里吧?刚才我们见到了他,他也要清算你的一些事,因为你背信弃义,口里说一套,做的又是一套。”

老东停住脚步,心里犹豫起来,小奇又劝他:

“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坐在这里旁听吧。等一会儿我们带你去向老言赔个礼,就一切顺顺当当了。”

“我并没得罪他。”

“你还说这样的话!”小奇严厉起来,“你随便敷衍,根本不按他的要求去做,却装得好像与他保持一致的样子,莫非你认为他觉察不出来吗?还有大彭,他对你很失望。”

“赶快坐下!”老婆也说,“你最近的行为让我灰心透了。”

老东一坐下,他们又继续讨论。

“一个骄傲的人,他心里用以对抗世人世事的标准,是由什么东西来支撑的呢?”小光故作深刻地皱起了眉头,“也许,在新月升空,繁星满天的夜晚,他会被莫名的忧郁袭击,他那脆弱不堪的身体终因无法招架而垮掉。我见过各式各样身体强壮的人,他们都因为这个小小的弱点而毁了自身。”

老婆正要开口反驳,那中学生进来了,牵着黑猫大摇大摆绕桌子走了一圈。老东看见阿黑居然驯服地跟着那混蛋走,心里气坏了。接下来他又想,阿黑在他们家并没过什么好日子,老婆喜怒无常,很有虐待动物之嫌,怪不得它一下子就背叛他们,跟了那中学生。中学生离开时盯着老东看了一眼,长达三秒钟,老东觉得他的眼光充满了恶意。而这时,老婆正蹲下去讨好阿黑,阿黑咆哮着后退,不领她的情。老东为老婆感到难为情,可老婆自己一点也不难为情,居然跑到厨房去找了一条干鱼来,放在阿黑面前,阿黑连望都不望。老东看着高傲的阿黑,想到了一个问题:阿黑已经在他们家呆了这么多年头了,为什么一直不离开他们呢?莫非在老婆与它这种长期的争斗关系中,它一直在自娱?它被拴在厨房,那凄厉的叫声痛彻肺腑,老东至今记忆犹新。然而才几天过去,它便对这里的一切嗤之以鼻了。

“它对你一点都不感兴趣。”老东提醒老婆。

“瞎说!”老婆直起腰来,“是因为你站在旁边观看,它才觉得害羞的,要不然——它与我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你知道吗?我也不想多说,让事实来讲话。我唯一要告诉你的是,这只猫是独一无二的,谁也不能忽视它的存在。”

中学生大摇大摆地牵着黑猫走了,小光他们在他身后对阿黑和它的新主人大加赞赏。

“退休是一件好事。”老婆说,“我也快退休了,本来我对前景是很乐观的,可是看到老东近来的反常举动我心里的担忧越来越上升了,怎样才算是有一个正确的生活态度呢?过一天算一天永远是我们这种人的命运吗?”

“好!说得好!精彩!”小奇竖起大拇指,白胡子一翘一翘的。

“我现在要去上班了。”老婆高兴地昂着头说,“我把老东交给你们了。”她像年轻人一样弹跳了一下,走出门去。

他们到达树林时,老言刚好睡醒,正在做一套自己发明的屈腿动作。他明明是看见了他们三个,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老言生气了,因为你竟敢蔑视他的观点。”小光对老东说,“现在你可要耐心啊。我和小奇去那边转一转,你在这里等机会向老言道歉。”

他们俩朝老东挤了挤眼就离开了。

老言一丝不苟地踢腿,立正,双臂平举,弯腰,旁若无人。

“喂——”老东招呼他,他没听见。

足足等了有半个小时老言才做完那套操,老东正要开口,却见他跳上那吊床,平躺下去,将双手放于胸前,闭上了眼睛,原来他改变了日常的程序,还要继续睡。老东不知该干些什么才好。他回想起小光他们挤眼睛的事,心里觉得很有气。他虽和老言做了多年的朋友,看来还是很隔膜的。老言与小光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他是永远不会知道了,他就是为这事生气。老言稳稳地睡在吊床上,那吊床是尼龙绳子做的,根本不存在系不稳的问题,可见他从前说他从吊床上摔了下来,完全是在危言耸听。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从一开始,他叫他到森林里来吸氧,他就来了,来了之后没什么意思,他就来得少了,老言也并没对他这种态度表示过任何不满。莫非他自始至终是在装样子,是做一种曲折的暗示。为什么他几乎每天从树林里回去都要在他家停留,大谈吸氧的益处呢?老东陷入深深的烦恼中,回想起小光他们刚才对于“骄傲”的批判。原来种种迹象早就有了,他却一直蒙在鼓里,盲目乐观。细细想来,就连老婆也是策划中的一个环节,不可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