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街(第8/9页)
“鬼剪鸡毛!一大早,全街的鸡都剪过了。”
“杀!还等得?”
“街上跑着疯狗,有什么人追着打。嗐!千万别窜到我们这里来了。”
“疯狗算什么?先前就咬过我一回,我就没打,也没发疯狗症,可见也不是人人被咬了都要发,我不是就没发么?”
“打出一身汗,伤了风,还想活?那人真是不自量!”
“这鬼天,早晚蒸死我们大家。”
“既被咬了,就该自个去死掉,何必要打?总是想出风头吧。”
急促的脚步,原来是老郁。
“该死的王四麻,竟失踪了!”
四周静得有些怪异——连个蚊子也不飞,连个虫子也不爬。王四麻?什么王四麻?一个个大汗淋漓,面面相觑,转动磨盘似的脑袋,想要悟出点什么,却偏偏悟不出。于是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踱过来踱过去,眯缝着眼看太阳,吐口水。
“王四麻是不是一个真人?”张灭资忽然恐惧地说出来,又仿佛被自己的声音吓坏了似的,耳朵嗡嗡地响起来。
大家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明白。他们觉得王四麻应该是一个真人,又觉得王四麻也许果然不是一个真人。真人怎么会失踪?什么东西不对头啦?是不是热昏了的胡思乱想?铁门究竟怎么回事?
“听说有鬼剪鸡毛?”老郁阴险地问。
“该死的耳朵!啊!”张灭资向墙上撞去,“什么东西在里面咬,杀人啦!杀人啦!”
“鬼剪鸡毛与王四麻案件有什么联系?”老郁冷笑一声。
厕所里人挤挤的。你也屙,我也屙,正在屙的不想起身,等着的等不及,就屙在裤裆里了。一边屙一边谈话:
“今日屙了几回了?”
“这不三回,妈的。”
“我这是第八回!我想还是照透视去?”
“透视照不得!屙完了,没东西屙了,不就好了?”
“这次瘟疫比往年厉害。我早讲了,不要往饮食店门口倒垃圾,偏不听。像从前一样,都往河里倒,一下子就流走了,干干净净,哪里会有这许多怪病?”
“人心日下呀。”
“我的肚子胀得不行了。”
“忍一忍吧,这就快了。”
“忍不得了,就屙在这角上算了,不要紧的。”
“从前上厕所哪里要等这许久,一去就屙,空位子多的是。”
“王四麻的耳朵哪里是烂掉的,明明是剃掉……”
“听说王四麻是耳朵里生了蛆,见不得人,才逃走的。”
蹲得太久,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棉衣领子也湿透了。各自寻思:今年怎么热得这么快?光阴似箭呀!明日只怕棉衣也穿不成了,真糟糕!铁门老在晌,弄得人屙屎也没法安静屙了。
“你觉得怎么样?这问题不是令人深思吗?”齐二狗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我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土霉素可以治神经衰弱。”
各式各样的、流着热汗的、臭烘烘的脑袋都聚拢来了,因为集中了太多的视线,齐二狗那开着裂口的大拇指肿起来,膨大了几倍,指甲上朦朦胧胧好像有点什么活动的东西,又好像有点什么响声,待要定睛凝视,却又只看见黑色的积垢。看过之后,大家都意味深长地点起头来,点着点着脸上就浮起了微笑。
“同志们,这个问题的性质很严重。”
“请注意墙头上有没有猫头鹰。”
“河里漂来大怪鱼。”
“城里的大钟发疯地响了一整夜,我老婆烦不过,打起碗来,一连打破二十三个。”
“伤了风千万别服药,当心毒害神经。”
太阳像火炉一样热烘烘。S的人们想着:要是太阳不这样烤人,蝇子总要少一些吧。平常年头总是太阳越烤人,蝇子就越多,蝇子喜欢太阳。要是落场雨倒好。于是盼落雨。但阳光总不见弱,蝇子总不见少,雨呢,连要下的迹象都没有。地面成了一个火箱,到处都在喳喳喳地裂响。蝇子扰得夜里也睡不安宁了,一翻身就觉得腰下面冷冰冰的,有什么小东西被压破了,开灯一看,原来又是几具蝇的尸体。肥圆的肚子裂开,从里面爬出白色的小蛆来,恶心得要死。在太阳底下被蝇子叮得多了还生疱疖,到处生,还流黄水。有一个婆子生疱疖烂得两只眼珠全掉出来,成了瞎子。
后来墙壁也生起疱疖来了,是不是蝇子叮的呢?最初是S的围墙上无缘无故地突起了一个大包,太阳一晒,就晒出一股臭味来,对着那突起的大包,老郁铁青着脸看了看表:七点二十分。
“同志们,研究研究吧。”他说。
“请在夜里关好窗!”齐婆窜过来,窜过去,逢人就肯定地点一点头。
“厕所后面有一只死狗。”张灭资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说,“我老是在担心,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那家伙肚子里长满了蝇子,黄水流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