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2页)
你听到了玻璃落地时的声音。你看到他站起来,双臂垂着,好像站在一具死尸前。你也感到自己死啦。泪水流到脖子上。屠小英为破裂的处女膜哭泣吗?这个“?”是没有答案的。
她爬起来,心里乱成了一团麻。那时的感觉至今犹在。后来她爬起来,手按地、臀部离开地面、腿肚子离开地面……每一个动作都是耻辱的,都是肮脏的。他凑上脸来,你闻到了他牙眼出血的气味。
屠小英打了方富贵一个耳光,还顺手抓了一把他的脸,便飞一般地逃走啦。
她逃到操场上。鬼把她领到了操场上。战争结束了,战士们返回了故乡。成千上万的女人们、孩子们涌向了车站……她们都抱着鲜花。你只看到她抱着一束鲜花,腮上挂着泪水,在人群里拥挤着,被人群拥挤着,被狂喜的浪潮颠簸着。战争胜利啦。她把鲜花分给每一个碰到她的人。她是善良的。她是博爱的。她是麻木的。
“屠小英,你哭啦?”一个女同学用充满同情的语调问,她的眼圈也是红的。
“不,我没有哭!”你掏出手绢擦擦眼睛。双腿之间的耻辱使你痛恨物理系那个脑门突出的鲁莽小子。
“你的裙子怎么这样脏?“在女大学生宿舍里,那位女同学问你,“哎哟,还有你的头发!,
那时你的头发还是标准的中国式黑发,你抬起手拢着头发,腮是烫手的,手是凉凉的,手指的关节因极度的伸展现在变得疲倦而僵硬。你说:“我跌了一跤……我太难过啦,一”
屠刁瑛决定再也不理那男生—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更想不到要嫁给他—至于处女贞操的丧失,就让那小子占个便宜,我吃次哑巴亏。
当时还是视贞操为性命的年代,屠小英的损失是惨重的。
她听到了敲打门板之前的脚步声。丈夫刚死,荣誉接踵而来,使她不能像一般的丧偶女人一样放浪形骸。她必须像一位牺牲在战斗岗位上的英雄的遗媚一样:内心是沉痛的,表情是安详的;嗓音是沙哑的,语言是连贯的;风格是高尚的—不向组织提任何要求,有困难自己克服;理想是坚定的—我一定要努力工作,教育孩子,把死者遗留下来的担子挑起来。
白天,你坐在由校办工厂运兔子的汽车临时冒充的灵车的驾驶室里,看到河水的蓝色光芒和河边白杨林的白色树干。校长陪同方富贵
十三步的尸体坐在后车湘里,你坐在驾驶室里享受着优待。你的心忐忑不安。后来,你看到校长与校工们抬着方富贵冲进了殡仪馆。校长的手不停地抚摸着死者的后脑勺子,他的嘴唇懦动着,他仿佛在念动咒语。校长的行为令你感动。他痛惜地摸着他的后脑勺子,因为那里边装着成群结队的物理学公式。他为丧失了一名优秀的中年教师而悲痛。
“屠小英同志,您要节哀………校长眼泪汪汪地说,“您的工作问题我们要专门向市政府报告,一个学俄语的本科毕业生,竟然去剥兔子皮!浪费人才啊!方老师的早逝,为我们提供了向有关部门呼吁的机会,我们会趁热打铁把事情解决!”
她只是想哭。并不是因为死了男人心里难受,而是因为全身心感受到了来自党和组织的温暖。这时如果校长代表党命令她为人民的利益挖出自己的眼球,她会毫不犹豫。
“校长,学校的事情就够您忙的了,不要为我的事耽误您的时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老方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比泰山还重。我在校办兔肉雄头厂的工作很好,很好
方龙冷冷地笑若。他是一个正在待业的青年。根据一般的生物学理论,他是杂交二代,具有极大的优势。他的年龄和历史不详,他是否参加过高考我们不得而知。他就像一个奇迹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
叙述者说他仔细地观察着这位年轻人,并用详细的语言描绘他的相貌:身高一百八十八厘米;双腿又长又健壮;腹部平坦,像一块绷直的钢板;胸脯宽阔;肩膀稍稍倾斜;两条长臂的末梢是两只笨拙的大手;脸是度长的,鼻子挺拔得出奇;薄而坚硬的双唇;眼窝略有些陷,眼睛活泼机警,闪烁着灰蓝色的,令人愉快的光芒;小胡子是金黄色的,头发也是金黄色的。
校长、校党支部书记、工会主席坐在几把椅子上,满脸悲痛。他们用时而悲哀、时而愤慨的语调安慰着屠小英时,你看到这个仿佛一夜之间长成大人的儿子用肩膀抵着门框、不间断地、有节奏地摇晃着身体。她听到他嘴里和鼻子里冒出的冷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