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12页)
校长他们分明感到了这冷笑的威胁,但谁也不敢用正眼去看冷笑者。汗水悄悄地从他们头发里爬下来,湿了他们的衬衫领子。他们的屁股扭动着,说明他们急欲告辞。
“屠小英同志,就这样吧,节哀,节哀,有人说:‘方老师死了,第八中学里的杨树都很悲痛’,这话是对的……”
老态龙钟、口齿不清的校工会主席说:“说起来好像传播迷信一样:今天分明晴空万里,连一丝云彩都没有,也不刮风,可那棵大杨树,就是厕所旁边那棵,突然摇晃起来,树叶子哗哗地响着,黄豆大的水珠子ra哩畴啦往下掉。我好生纳闷,寻思着是下雨呢,可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呀!寻思着是蝉撒尿呢,可杨树上没有蝉的叫声。翻天班地地想,终于明白啦:是杨树在哭!此事要不是我亲眼所见,任凭谁说我也不会相信。这可是我亲眼所见,当时我正站在厕所里撤尿
校党支部书记及时地打断了工会主席的话,他站起来说:“屠小英同志,明天我们来请您与您的孩子去与方富贵同志的遗体告别。校党总支将把方老师的有关荣誉证书转交给您。节哀,节哀……”
学校当局三位巨头嘴里说着节哀,脑袋频频点着,身体往外移动。穿过门洞时,他们的身体都显出恐惧来:方龙斜靠在右边门框上,他们的身体擦着左边门框滑出去。
“连杨树都哭啦?”方龙好像是自言自语。
已走到院子里的校工会主席回头往屋里瞄了一眼。他的脸蛋儿黄黄的,像一盘盛开的葵花。他的腿原来有点瘸。
他们梦一般出现又梦一般消逝。她回到了屋子里,迎面碰上了儿子那两只怪眼里射出的冰冷的光芒。她躲避着这光芒,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亏心事。
儿子从后脸上的裤兜里摸出一沓端新的,面值十元的人民币,用手指弹弹—人民币发出金属片的声音—,扔在桌子上。他说:“妈,你不要听这些人放屁!他们都是些没有人心的东西。(国际歌》里说,‘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想吃香的喝辣的,全靠我们自己!”
扔下钱后,他把双手插进裤兜里,摇摇摆摆地向外走出。那架势分明就是一家之主。口2国目曰曰口臼曰砚纽蕊已江口竺一——”州竺”,—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人民币成扇面状散开在桌子上,一群群面带笑容的工农兵在纸上昂首前进。从出生到现在,屠小英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
她追到门口,再次注视着那双手插进屁股上的兜里、如同用双手捂着屁股、摇摇摆摆往前走的儿子。
她想问: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但是她张不开口,而且,这位高大的英雄已消逝在沉沉的暮色里了。
这一夜她无法人眠。一会儿想念着呆在“美丽世界”里的方富贵;一会儿又仿佛看到儿子正用铁棍撬着市人民银行的保险柜。女儿方虎在她的小房子里不知捣弄着什么东西。隔壁墙咚咚地响着。张家那两个小子打着响亮的呼噜。
郊区的公鸡鸣叫第三遍时,她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跳起来去开门。她的心咚咚地跳着。她做好了迎接浑身鲜血的儿子的准备。
一股生石灰的气味呛着她的鼻子。借着城市的夜光,她看到门前站着一个全身雪白的幽灵。那幽灵可怜巴巴地眨巴着眼睛,幽灵说:
“孩子他妈,我没有死……你不要害怕,我原本没有死·,……”
综前所述,屠小英怪叫一声,昏倒在地。四
金钱是丑恶的,但离了它不能活。你不得不用儿子摔在桌子上那一沓人民币之中的其中两张去粮店买粮时,听到它们在口袋里容容地响着。你把它们递给粮店里的那位姑娘,发现她用锐利的小眼睛盯了你几下子。你心里直犯嘀咕:这两张票子该不会是假的吧?如果是假的,就说明失去父亲管教的儿子已经加入了制造伪币的团伙!罪行是严重的,你开始考虑对策。你知道自己决不会出卖儿子,你就装糊涂,就说是会计发给你的工资。
卖粮的姑娘用涂着红颜色的手指甲弹着那张新票。啪啪地弹着,弹得那么居心厄测,那么别有用心,那么可怕!你看到她的另一只手伸到柜台下去做了一个动作,你猜想她一定伸手按了警报器,躲在粮店周围的警察们已经包围了粮店。你听到装着弹簧的店门嘎啦啦一声响,一股凉风直扑脊背。那黑洞洞的枪口就要抵到我的腰上了。
卖粮姑娘头发上沽着一层面粉,好像一只面缸里的耗子。她不耐烦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