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6页)

他挂掉了电话。

“快到这儿来!”黛西在窗户那边喊。

雨还在下着,但西边天上的黑云已经开始驱散,在那边的海面上出现了粉红色和金色的波状云团。

“瞧那儿。”她轻轻地说,过了片刻她又低语道:“我希望我能抓住这粉红色的云彩,把你放到上面,来回推着你玩。”

我想那个时候就走,可是他们不听;或许,我在这里使他们觉得更自如更融洽。

“我知道我们现在该做点什么好,”盖茨比说,“我们叫克利普斯普林先生为我们弹钢琴。”

他走出房去喊“埃温!”几分钟以后带回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样子有点憔悴,带着一副贝框眼镜,稀疏的金色头发,看起来还有一点不好意思。他现在穿戴得整洁了,上身是一件开领的运动衫,下面是一条颜色暗淡的帆布裤子和一双旅游鞋。

“我们打搅你做操了吗?”黛西客气地问。

“我在睡觉,”克利普斯普林先生一时手足无措地说,“我是说,我起先在睡觉,刚才我已经起来了……”

“克利普斯普林琴弹得不错。”盖茨比说,打断了他的话。“对吗?埃温,老伙计?”

“我弹得不好。我根本就——我几乎完全不弹了。我好久没练——”

“我们下楼去吧。”盖茨比没有等他说完。他按了一下开关,整座房子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刚才窗户上的灰暗阴影一下子消逝了。

在音乐厅里,盖茨比只打开了立在钢琴旁边的一盏孤零零的落地灯。末了他用火柴颤巍巍地给黛西点燃了香烟,然后和她一起坐在墙角的一只沙发上,在那儿除了借着地板从大厅里反射进来的些许光亮,便没有任何的灯光了。

在克利普斯普林弹奏《爱巢》的时候,他从凳子上转过身,怏怏不乐地用眼睛寻找着在黑暗中的盖茨比。

“我已经完全不练了,你瞧。我告过你我不行。我已经完全不再练——”

“不要多说,老伙计。”盖茨比命令道。“弹起来!”

“在清晨

在傍晚

我们哪一刻

不在尽情游玩——”

外面刮起了呼呼的风,从桑德海湾上空传来了隐隐的雷声,现在西卵的灯火都亮了起来;从纽约开来的满载着乘客的电机车在雨中风驰电掣般地行驰。这是一个人们在发生着深刻变化的时刻,空气中孕育着激奋之情。

“人世只有此事最真

富人越来越富,穷人接代传宗。

就在此时,

在那时,在彼时——”

当我走过去和他们告别的时候,我看到迷惑的表情又回到盖茨比的脸上,仿佛他对他现时的幸福之品质有了些许的怀疑。差不多五年了!

就是在今天下午也一定有过这样的时刻,即黛西在某些地方偏离了他梦想中人儿的标准——这不是黛西的过失,而是因为他幻想的能力太强了。它超逾了黛西,超逾了一切。他怀着一种创造性的情感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它的中间,不断地为它增添内容,用飘浮到他路上来的每一根漂亮羽毛去装扮它。有谁知道在一个人的波诡云谲的心灵里,能蓄积下多少火一样的激情和新鲜的念头。

在我望着他的时候,他有意识地恢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当她在他身边低低地说了些什么的时候,他面上露出一股激情,身子也转向了她。我想那声音充满着抑扬顿挫和撩人心意的温馨,一定最能牢牢地吸引住他,因为它不可能被幻想所超逾——那声音是一种不朽的歌。

他们两人已经把我忘了,只是黛西抬了抬眼,伸出一只手来;而盖茨比现在则是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了。我又一次望了他们一眼,他们也回看着我,被激烈的情感所占有,他们的目光显得那么遥远。随后,我走出屋子,步下大理石台阶进入雨中,留下他们二人在那里紧紧相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