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6页)

在这期间,他一直没有停止对黛西的注视,我想他是在根据从黛西那双可爱动人的眸子里所表露出的神情来重新估价他房里的一切。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在用一种迷惑的眼光打量着他的所有,仿佛她在这儿的意想不到的实际存在使这里的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有一次他几乎从一串楼梯上摔了下来。

他的卧室是所有屋子里摆设最简单的——除了梳妆台上装饰着一套纯金的洗漱用具之外。黛西高兴地拿起梳子,梳理起她的头发,这时盖茨比坐下来,用手遮着眼睛,失声地笑了。

“这太有趣了,老伙计,”他激动地说,“当我要努力去做的时候,我却不能……”

他在情感上已经经历了两个可以察觉出来的状态,现正进入了第三种。在经过一开始的局促窘迫和后来的发狂似的快乐之后,他已经被她就在他眼前的这一惊异感消蚀殆尽了。这个念头他已经孕育了这么久,一直梦想着而终于梦想到了它的实现,他紧咬着牙关,我们不妨这样比喻,一直等待着这一无法想象的情感高潮的到来。现在,面对这一时刻,他却像一架弦上得过于紧的钟表垮了下来。

在他稍微恢复了一下后,他打开了两个特制的大衣柜让我们看,里面堆着他的数也数不清的衣服,睡衣,领带和衬衫,像砖石那样一摞一摞地摆了十几层。

“我在英国雇了一个人专为我购置衣服。在每年春秋两季开始的时候,他便给我寄来他挑选好的精美服装。”

他取出一叠衬衫,开始在我们面前一件一件地打开它们,纯麻衫,厚绸丝衫,上好的法兰绒衬衣等一下子摊了满满的一桌,各种色彩应有尽有。这些衬衫当它们展开落在桌子上时它们的摺痕便马上消失了。在我们赞美的当儿,他又抱出更多的质地更柔软华美的衬衫——衬衣的式样有条纹的、花饰的、方格的,色彩有珊瑚色的、苹果绿的、淡紫色的、浅橘色,还有绣着他名字字头的深蓝色衬衣。看着,看着,黛西突然哽咽了一声,随着就把她的头俯在衬衣里失声大哭起来。

“这是些多么美丽的衣衫呀。”她啜泣着说,她的声音从厚厚的衬衣堆里发出来显得瓮声瓮气。“我心里很难过,因为我以前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这么美丽的衬衣。”

看过房子以后,我们本来还打算到庭院,到游泳池和水上飞机那里浏览一下,另外再看看仲夏盛开的各种花卉——可是不巧外面又下起了雨,于是我们三人站成一溜,看着窗外那桑德海湾里起伏的波涛。

“如果不是因为有雾,我们可以看得见海湾对面你住的房子。”盖茨比说。“你家码头的尽头,有一盏绿色的灯光总是彻夜不息。”

黛西猛地用自己的胳膊挽起了盖茨比的,可是他好像完全沉浸在他刚才所说的话里并没有察觉。也许是他蓦然想到了那一灯火的巨大意义现在永远地消失了。与从前相隔在他们中间的山山水水相比,这绿色的灯光似乎就离她特别的近几乎能碰触到她了。它就像月亮旁边的一个星那样紧贴在黛西的身边。现在它又仅仅是码头上的一盏绿色的灯了。他那心目中的宝物又减少了一件。

我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看着在这朦胧的光里的各种模糊不清的物体。挂在他书桌上方墙上的一张大照片吸引了我,照片上是一位老人穿着快艇驾驶服。

“这是谁?”

“他吗?他是丹恩·科迪先生,伙计。”

这名字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

“他现在已经死了。他从前一直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在书桌上摆着一张盖茨比的小照片,也是穿着快艇驾驶服——盖茨比的脑袋倔强地向后仰着——看起来像是在十八岁左右拍的。

“我很喜欢这张照片。”黛西激动地说,“这种向上梳拢的发式!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梳过这种发式——或你有件快艇驾驶服。”

“看这里,”盖茨比很快地说,“这些从报上剪下来的东西都是有关你的。”

他们肩并肩地站着翻看这些东西。我正打算请他让我看看他的红宝石,突然电话铃响了,盖茨比拿起了话筒。

“是的……哦,我现在没有时间……我现在没有时间伙计……我说过是个小镇……他一定知道一个小镇是什么……哦,如果他认为底特律是一个小镇的话,那么他对我们来说简直是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