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33/79页)

“为什么不呢?”他怪异地问。

“就为那个与你不能把那孩子领回家一事相同的理由。你已经有九个人需要操心。”

“安娜,我一直在考虑,如果我只有两个人需要操心,那时我会不会把这个孩子领回家呢?”

我不知道如何说才好。过了一会,他用手挽住我的腰,陪我穿过黑皮橡树和荨麻丛,说道:“和我一起到旅馆去吧,但千万要离我这只大猩猩远点。”我为自己拒绝了这只大猩猩、扮演着一个超越性关系的姐妹的角色而苦恼。吃午饭时我坐在保罗身边,而不是乔治身边。午饭以后我们大家都睡了很长时间,并很早就开始饮酒。尽管对于马雪比这一带的村民来说,这次舞会并不公开,但当村民们乘车赶来时,舞厅里还是挤满了跳舞的人。除了我们这一班子人,从城里还来了许多空军官兵。约翰一直在弹钢琴,原先聘请的那位钢琴师远远比不上约翰,于是心甘情愿地退到酒吧里去了。晚会的主持人匆匆说了几句半心半意的话欢迎空军官兵的到来,全部仪式也就结束了。我们都跳起了舞,直到约翰弹累了为止,那时已是凌晨五点钟。然后我们三五成群站在布满寒星的夜空下,月光照在我们身上,使我们脚下布满了黑森森的影子。我们全都手挽着手唱起了歌。在逐渐苏醒的夜色中,鲜花的芬芳沁人心脾。它们长得既繁茂又鲜艳。保罗和我在一起,我们整个晚上都在跳舞。维利跟玛丽罗斯在一起——他也一直跟她跳。杰米喝得酩酊大醉,独自在一旁晃动着身子。不知怎么回事,他又受伤了,眼皮上有个小伤口在流血。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其他几天也是如此。第二天晚上的“全体舞会”还是那些人参加,布斯比酒吧提供了良好的服务,布斯比的厨师忙得不可开交,他的妻子也许跟乔治又幽会了几次。乔治留意着玛丽罗斯,显得既痛苦又无奈。

第二天晚上,斯丹雷·莱特开始注意起长着一头红发的莱蒂莫尔太太,但我得说其结果是很灾难性的。用上“灾难性”这个词似乎有点荒唐,因为那时候人们所经受的痛苦其实没有半点“灾难”可言。一切都出了差错,显得既丑陋又不幸,充满着犬儒主义的色彩,但决不是灾难性的,任何事物和人物都得不到改变自身的机会。感情的闪电时不时地闪现,照见一片充满隐秘的痛苦的地带,然后——然后我们继续跳舞。我猜想,斯丹雷和莱蒂莫尔太太之间的事只是她婚姻生活中发生过的无数次的插曲之一。

她是个四十五岁左右的妇女,性格很直爽,双手极其灵巧,双腿又细又长。她的皮肤白白嫩嫩的,长着一对长春花般又大又蓝的眼睛,目光混浊,温柔,视力很差。那对蓝得发紫的眼睛简直就是透过朦胧的泪眼观察人生的。就她而言,这种朦胧也是被酒精害的。她的丈夫是个身材高大、脾气乖戾的商人,酗酒成癖,为人残忍。酒吧一开门他就开始喝酒,喝了一整天,脸始终是阴沉沉的。而喝酒则使她变得更温柔,更爱眼泪汪汪地唉声叹气。我从来没有——一次也没有——见过她丈夫跟她说话不是恶狠狠的。看样子她已经不在意了,或者说已经无所谓。他们没有孩子,但她有一只跟她形影不离的狗,那是一只跟她的头发的颜色相同的漂亮的红毛狗,一双眼睛也跟她一样泪汪汪的充满着某种渴望。红发女子和红毛狗一起坐在走廊上,接受其他顾客向他们表示的敬意和饮食。这三个每逢周末都要到这家旅馆来。斯丹雷·莱特被她迷住了。她没有腰身,他说。她是个真正的好女人,他又说。第二天晚上的舞会中,她由斯丹雷殷勤地陪伴着,她的丈夫则在酒吧里喝酒直到关门。他摇摇晃晃地站在钢琴边,斯丹雷跟他干完最后一杯酒,他便跌跌撞撞地上床去了,留下妻子继续在那里跳舞。他似乎对她的所作所为并不在意。她时而跟我们在一起,时而跟斯丹雷在一起。斯丹雷已经设法为约翰“弄到”一个住在离此两英里的一个农场里的女人,她的丈夫去了军队。正如他们反复所说,他们四人在一起过得很快活。我们在大厅里跳舞,约翰弹着钢琴,那位农场主的妻子——一个来自约翰内斯堡,留着一头鲜亮的金发的大个子女人——就在他的身边。泰德已暂时放弃拯救斯丹雷的灵魂的努力,正如他自己所说,性对他太有吸引力了。整个大周末——差不多有一个礼拜的时间,我们只是一个劲地喝酒、跳舞,耳畔始终响着约翰弹奏的钢琴声。

当我们回到城里时,保罗评论说,这样的度假对我们没有多大意义。只有一个人一直坚持他的自我修养,那就是维利,他每天都坚持花上相当长一段时间学习文法,尽管也多少受过一点玛丽罗斯的诱惑。但我们大家仍觉得应该回到马雪比去。我记得,大约两个星期以后,我们又去了那里。这一次与上次度假的情况已大不相同——除了我们几个人和莱蒂莫尔夫妇和他们的狗,再加上布斯比一家,整个旅馆空空如也。我们受到布斯比夫妇殷勤的接待。但我们仍感受到,我们在旅馆里已不再享有那么多的特权,只是花了那么多的钱,主人不至于让我们扫兴罢了。那个周末的情况我已记不得太多,随后的四五个周末也是如此——中间还隔了几周。我们已不再每周都上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