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24/41页)

“是的,我想你也不会。”

“你的那位丈夫,那个呆瓜,我真无法理解。”

“那是很早的事了。要是我现在告诉你,这五年里我爱着一个已婚的男人,而这又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你会如何反应?”

“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也不是别的男人的,我想。你不像你的母亲,这点很要紧。你更像她死去后我相好过的一个女人。”

“你为什么不和她结婚呢?”

“她已经嫁人了。不想离开她的丈夫。嗯,我想她做得对。那种事情上,那次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了,但那种事——对我来说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

“你就从来不想到我?不想想我在干什么?你不想你的外孙?”

很明显,他现在想凝神静思,因此很不喜欢受到这样的催促和追问。

“啊,不。他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家伙,能见到他总是很高兴。但他像别人一样,也会成为食人生番的。”

“食人生番?”

“是的,食人生番。人都是食人生番,除非他们让各人独自待着,互不干扰。至于你——关于你我知道些什么?你是位现代女性,我一点也不知道现代女性的情况。”

“一位现代女性。”爱拉微笑着,干巴巴地说着。

“是的。我猜那全是因为你的书的缘故。我想你和我们大家一样,也在追求自己的目标。祝你好运。我们没法相互帮忙。人们都不互相帮助,他们最好互不打扰。”

他以突然且短暂的凝视最后提醒她,谈话该结束了,因此,这几句话说完,他便捧起了书。

爱拉独自在家,审察着心中的构思,等待着人物形象的凸现,等待着故事定型。她见到一位年轻的职业军官,他说话口齿不清,很腼腆,又很骄傲。她又见到一位羞怯欢快的年轻妻子。这时候一阵回忆,而不是形象,浮上了表面。她见到了这样的一幕:夜深了,在她的卧室里,她假装睡着了。她的父母站在屋子中央。父亲伸出双臂拥抱母亲,她像小女孩一样羞答答的忸怩不安。他吻她,而后她含着泪急速地跑出了卧室。他独自站着,摸着小胡子,显得很恼火。

他独自待着,不再与妻子作伴,而是隐退进自己的书里,退进多余的、贫乏的梦境里;拥有这些书和梦的人,或许能成为诗人或神秘主义者。果然,他去世之后,在他锁起的抽屉里,发现了他写的日记、诗歌及散文的片段。

爱拉对这个结尾很惊奇。她从未想到过父亲会写诗,会舞文弄墨。她马上又去拜访父亲。

深夜,在那间屋子里,静静的壁炉里缓缓地燃着火,爱拉问道:“爸爸,你写过诗吗?”他手中的书一下子落在瘦瘦的大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你或许写过。”

“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起过。”

“我能看一看吗?”

他稍停了片刻,捋了一下那讨厌的已经花白的小胡子。然后他站起身来,打开了一只抽屉,取出并递给她一卷诗稿。这些诗写的全是孤寂、迷惘、坚忍,以及对与世隔绝的状态的探索等等。写的差不多都是战士。有T. E. 劳伦斯(11):“瘦弱的人群中,一位消瘦、严峻的人。”隆美尔(12):“夜间,情人们在城外踯躅,那儿,满眼是十字架,遍插在沙地里。”克伦威尔(13):“信念、高山、纪念碑以及岩石……”又是T.E.劳伦斯:“……飞越心灵的悬崖峭壁。”又是T.E.劳伦斯:“那份明净,那些行动以及公正的酬报,承认自己已经垮掉,像一切写作的人一样。”

爱拉把诗稿还给他。激动的老人接过诗稿,又将它们锁进了抽屉。

“你从来没想过发表它们吗?”

“当然没有。为什么要发表?”

“我只是觉得好奇。”

“当然啰,你的情况不一样。你写作是为了发表。嗯,我想人们都是这样。”

“你从来没说起过我的写作。你喜欢我的小说吗?你读过没有?”

“喜欢?写得不错,那类东西。但那个可怜的呆瓜,他为什么要自杀?”

“有自杀的人。”

“什么?在某个时候人人都有自杀的念头。但为什么要写这些呢?”

“或许你说得对。”

“我并没有说我的看法对,那只是我的感觉。那是因为我的命运和你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