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6/41页)
树林子这时安静了下来。“一只鸽子,”保罗说,“够我们的主人美美地咬一口了。”
从远处的树林里又传来野鸽的咕咕声,那是一种柔和的喃喃自语。“耐心点。”保罗说。他又把来复枪搁上岩石,并抽起烟。
维利这一阵子一直在看书。玛丽罗斯仰天躺着,她那飘散着柔软的金发的脑袋枕在一块草地上,眼睛紧闭着。杰米找到了一种新的消遣。在一簇簇绿草之间有一条由昨晚的暴雨冲刷成的小沙沟。这里是小小的河床,大约两英尺宽,经早上的太阳一晒,那河床已经干涸。在白晃晃的沙地上有十来个浅浅的圆形洼穴,相互的间隔没有规则,大小也各不相同。杰米手上握着一根粗壮的草茎,匍匐在地上,正用那根草茎旋转着捣搅其中最大一个洼穴的底部。细细的沙子不停地崩塌下来,那个形状雅致的小沙坑转眼间已捣毁在他的手中。
“你这笨蛋。”保罗说。与往常一样,他这时候斥责杰米的声音显得既痛苦又恼怒。他确实无法理解为什么每个人都如此闷闷不乐。他从杰米手上夺过那根草茎,灵巧地戳了戳另一个小沙坑的底部,不一会儿便把那只挖坑的小昆虫钓了出来——原来是一只吃蚂蚁的虫子,这种小虫体型最大的也只有火柴头大小。眼前这只昆虫摇摇晃晃地从保罗那根草茎上溜下来,掉入新挖开的沙子中,并迅速猛一转身,消失在它眼前那堆隆起的、纷纷往下掉的沙堆中。
“给你。”保罗粗暴地对杰米说,一边把草茎递还给他。他因自己的粗暴很不自在。杰米脸色苍白,一言不发。他接过那根草茎,目光注视着眼前那一小堆隆起的沙子。
在此期间,由于我们过于专注,没有注意到有两只野鸽已飞到对面那片林子里。它们开始咕咕地叫,但显然缺乏相互配合,两个柔和的音符继续着,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它们可爱极了。”玛丽罗斯提出抗议,眼睛依然紧紧闭着。
“然而,像你的蝴蝶一样,它们逃不脱死亡的命运。”保罗举起来复枪射击。其中一只从树枝上掉了下来,这一次就像一块石块。另一只鸽子受了惊,朝四周看了看,尖尖的脑袋转来转去,眼睛朝向天空,想看看是否天上有老鹰猛扑而来,叼走了它的伙伴。随后它又朝地上张望,显然已认不出草丛中那具血淋淋的尸体。如此紧张不安地等待了一会以后(在此期间响起了拉枪栓的声音),它又开始咕咕地叫起来。保罗即刻举枪射击,那鸟也噗的一声栽了下来。这时的杰米头也没抬,一直在观察他那只虫子,我们大家于是谁也不去看他。沙堆上已出现一个浅浅的、造型优美的小坑,那只看不见的虫子就在沙堆下忙碌着。杰米显然没有注意到那两声枪声。保罗也不去看他。他只是皱着眉头等待着,口中一边轻轻地吹起口哨。过了一会儿,杰米的脸开始变红了,他不敢看我们或保罗,随即从地上爬起,朝那片林子走过去,回来时手上提着两只死鸽子。
“我们根本用不着带狗。”保罗说。这话是在杰米穿过草地往回走的时候说的,但他还是听见了。我猜得出,保罗并不想让他听见,但如果他听见了也并不特别在意。杰米又坐了下来,我们看见他肩膀上那白净而厚实的肌肉已因这两趟顶着烈日穿过草地的短程旅行而发红了。杰米回去继续观察他的虫子。
又出现一阵子气氛紧张的沉默。再听不见什么地方有鸽子的咕咕叫声。三只流着血的鸽子的尸体歪歪地躺在阳光下一块突露的小岩石旁。那块灰不溜秋、疙疙瘩瘩的花岗岩长满了或红或紫或绿的青苔。草地上则沾满了斑斑血迹。
空气中能闻到血的腥味。
“这几只鸟会晒坏的。”维利说,他一直孜孜不倦地在看书。
“最好把它们放到上面一点。”保罗说。
我能看见保罗的目光又在杰米身上盘旋,杰米懒洋洋地正准备站起来,我赶紧走上前去,把那三只耷拉着翅膀的鸽子的尸体丢进树阴中。
至此,我们之间的气氛显得异常紧张。保罗说:“我想喝点东西。”
“离酒吧开门还有一个小时呢。”玛丽罗斯说。
“我真希望早点凑足鸽子的数字,一等酒吧开张营业,我就要离开这里。我要把这场屠杀留给别人干。”
“我们谁也没有你射得好。”玛丽罗斯说。
“这你知道得很清楚。”杰米说,口气中突然多了份怨恨之意。
他这时正在观察一条沙沟。他不知道哪个蚁穴是蚂蚁的新居。杰米眼睛瞪着较大的一个蚁穴,在它的出口处有一个小土包——那里掩蔽着食蚁虫的躯体,还有一把黑色的叉子裸露在外面——那是这个小东西的一对钳子。“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几只蚂蚁。”杰米说。“还有几只鸽子,”保罗说。为了回敬杰米的指责,他补充说,“我对自己的天赋能有什么办法呢?上帝可以赋予你,也可以不赋予你。就我而论,上帝已经赋予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