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8/41页)

“这个国家有一点令我一辈子不能忘怀,”保罗说,“当你一想到像杰米和我这样的好孩子所受到的优等教育——想到我们美好的家园,想到公学和牛津大学什么的时候,面对着这血淋淋的生活法则,我们就更感激这样的教育了。”

“我就不感激,”杰米说,“我恨这个国家。”

“我热爱它。我把一切都归功于它。我从此再也不会自命情操高尚把民主自由挂在嘴边了。我如今变得更懂事了。”

杰米说:“我好像也更懂事了,但我会继续那情操高尚的夸夸其谈。等我一回英国,我就要这样去做。对我来说已不再是为时过早。我们的教育首先让我们懂得人生的渺小,除此之外它还给了我们什么呢?说到我自己,我不能眼巴巴看着这种渺小的人生在我身上逐渐形成。当我回到英国——如果我能回去的话,我就要……”

“嗬,”保罗惊叫起来,“又来了一只野鸽。,它不飞到这里来。”一只野鸽朝我们飞来,看见我们,便掉转头腾入高空,打算停进另一片树林里,但临时又改变主意,朝远方疾飞而去。几百码远的地方,有一群农场工人正行走在那条小道上。我们默默地看着他们。在看见我们以前,他们一直有说有笑,但这会儿却沉默了,从我们身边走过去时,他们还扭转了脸,好像这样做就可以避开我们这些白人可能给他们带来的伤害。

保罗低声说:“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然后他的语气突然变了,只见他轻佻地说:“客观地考虑一下吧,尽可能少想想维利同志和他的同类——维利同志,我请你客观地考虑一下。”维利把书放下,打算以讥嘲的姿态应酬他。“这个国家比西班牙还大。它有一百五十万黑人,如果统计总人口,还有十万白人。这事实本身就值得深思。但我们又看见了什么呢?我们可以想见——不管你怎么说,维利,每个人都有理由发挥自己的想像力:在时间的沙滩上——这个比喻很不错,是不是?虽然并不新颖,但用在这里总是恰当的——这一小片毫不起眼的沙子,这一百五十多万民众,它和他们存在于上帝的乐土中,其目的仅仅是为了给自身制造痛苦……”维利听到这里便重新拿起书,把注意力集中到书上去。“维利同志,你就让自己的眼睛盯在书本上,而让你的灵魂用来谛听吧。因为事实就是如此——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足够的粮食吃!——都有足够的材料盖房子——都有足够的能力(尽管藏而不露,但明眼人看得一清二楚)——我是说有足够的能力为黑暗的区域谛造光明。”

“你是根据什么来推理的?”维利问。

“我什么也不推理。我只是有感而发……那是一片令人目眩的阳光,就像……”

“你所说的反映了整个世界的真实,并非仅限于这个国家。”玛丽罗斯说。

“了不起的玛丽罗斯!不错。我的眼睛如今已睁开了……维利同志,你会不会说这里有某种为你的哲学所不容的法则在起作用呢?有没有毁灭的法则?”

维利以我们早就预料得到的口吻说:“这只要看看阶级斗争的哲学就够了。”他话一出口,杰米、保罗和我便禁不住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但他自己却始终不笑。

“我很高兴地看到,”他沉着脸说,“好好的社会主义者——至少你们两人称自己为社会主义者——也会发觉此事是那么的滑稽。”

“我并不觉得滑稽。”玛丽罗斯说。

“你对任何事物都不会感到滑稽。”保罗说,“你从来不笑,这你自己知道吗,玛丽罗斯?一点也不知道?而我呢,我的人生观可说是病态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但我却经常发笑。这一点你怎么解释呢?”

“我没有人生观。”玛丽罗斯说。她躺在地上,身上穿着十分漂亮的裤子和衬衫,看上去像个崭新的、柔软的洋娃娃。“不管怎么说,你并没有笑。”她补充说,“我经常听你们说话——(听她说话的口气好像她不是我们当中的一个,而是个旁观者)——我注意到你常常在说令人可怕的事物时才发笑。我并不把它叫做笑。”

“当你跟你的兄弟在一起时,你笑过吗,玛丽罗斯?当你在好望角跟你那位交好运的情人在一起时,你笑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