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10/41页)
“你说得对。”
“然后呢?”
“那不是问题的关键。”
“那是我的关键。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反复强调马塔贝列人和马绍那人的单纯与野蛮的原因。事情实在太可怕,令人不敢再往下想。但这正是我们这时代——社会主义或资本主义时代的现实——维利同志,你说呢?”
维利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两者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外部的相似性,但是——”他的话很快被保罗和我以及后来的杰米所爆发的笑声所打断。
玛丽罗斯对维利说:“他们不是笑你所说的话,而是笑你说话总是不出他们所料。”
“我知道这一点。”维利说。
“不,”保罗说,“你错了,玛丽罗斯。我同时也笑他所说的话,因为我十分怀疑他这些话的正确性。但愿上帝别让我变得太固执,但我确实担心这一点——将来我要经常坐飞机离开英国出来考察考察我在海外的投资,我也许会飞过这一带地区,朝下看看冒烟的工厂和住宅区,同时回忆起这美好的、和平的、田园牧歌式的日子……”一只野鸽飞来停息在对面的树林里。接着又来了一只。又是一只。保罗开了枪,一只掉了下来。他又开了枪,第二只又掉了下来。第三只从树丛中一蹿而起,飞向天空,就好像从弹弓弹出似的。杰米站了起来,走了过去,捡回那两只血淋淋的野鸽,把它们丢进猎物堆里,然后说:“七只。我的天,还不够吗?”
“够了,”保罗把枪搁过一边,说道,“让我们赶快回到酒吧里去吧。在酒吧开门以前,我们需要花点时间把血洗干净。”
“看!”杰米说。一只比最大的食蚁虫还大两倍的小甲虫穿过高高的草丛向沙坑靠近。
“不好,”保罗说,“这不是天生的牺牲品。”
“不见得。”杰米说。他用草茎把甲虫拉进那个最大的沙坑。那里出现了一阵骚乱。那亮晶晶的褐色钳子钳住了甲虫,甲虫跳了起来,拖着食蚁虫离开了沙坑。白晃晃的沙子纷纷落下,沙坑塌陷了。在这方圆一两英寸、令人窒息而悄然无声的战场上,那沙子掀起波浪,形成旋涡。
“如果我们的耳朵能听见它们的声音就好了,”保罗说,“那时,空中一定充满着尖叫声、呻吟声、咕噜声和喘息声。但如今这个沐浴着阳光的草原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一阵翅膀的拍打声。一只野鸽停了下来。
“别打了。”玛丽罗斯睁开眼睛,用胳膊肘支撑着挺起身子,以痛苦的口吻说。但为时已晚,保罗已开了枪,那野鸽栽了下来。在它落地以前,另一只野鸽已撞入林子,停在一根树枝的末梢,微微晃动了一下身子。保罗开了枪,那野鸽也掉了下来,这一次还伴随着一声尖叫和翅膀绝望的拍打声。保罗站起身,跑过草丛,捡起那只已死的鸽子和受了重伤的鸽子。我们看见他咬着嘴唇迅速看了一眼那只受了重伤、正在极力挣扎的鸟,随即扭断了它的脖子。
他走了回来,丢下两只死鸽,说:“九只了。够了。”他脸色苍白,一片倦容,但仍然显出很得意的样子朝杰米笑了笑。
“我们走吧。”维利合上书说。
“等一等。”杰米叫了起来。那堆沙子此时没了动静。他用一根粗草茎挖了挖,先挖出那只小甲虫的尸体,然后是食蚁虫的尸体。我们看见食蚁虫的钳子插在甲虫的躯体中。食蚁虫的尸体少了头。
“事情的寓意是,”保罗说,“只要有天敌,就会有厮杀。”
“但谁知道哪个是天敌,哪个不是呢?”杰米说。
“你就不是,”保罗说,“你看看,你把自然的平衡都给破坏了。如今食蚁虫少了一只,也许数以百计本来会葬身于它的腹中的蚂蚁如今能活下去了。只可惜还白白地屠杀了一只甲虫。”
杰米小心翼翼地跨过那条遍布圆形沙坑的小沙沟,以便不去惊动陷阱里潜伏着的别的昆虫。他把衬衣套到自己那汗涔涔、红彤彤的躯体上。玛丽罗斯以她习惯的姿态——顺从、耐心、长期蒙受痛苦的姿态——站了起来,好像她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意志。我们都站在树阴底下,不愿投入暴晒和热浪之中。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只蝴蝶在炎炎的赤日下醉汉般蹒跚起舞,令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我们站在那里,刚才躺过身子的那片树林开始喧闹起来。在这里繁衍生息的蝉已在沉默中耐心地等待我们离开达两个小时之久,这时便一个接一个尖声鸣叫起来。在另一片树林里,不知不觉间又飞来了两只鸽子,此刻正栖息在树上咕咕地叫。保罗沉思着,晃了晃手中的枪。“别打了,”玛丽罗斯说,“请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