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9/41页)
“笑过。”
“为什么笑?”
“因为我们很幸福。”玛丽罗斯冷冷地说。
“我的天!”保罗惶恐地叫了起来,“这话我就不敢说。杰米,你有没有因幸福而发笑过。”
“我从来没有幸福过。”杰米说。
“你呢,安娜?”
“我也没有。”
“维利呢?”
“当然。”维利说,他执意要维护社会主义那套幸福的哲学。
“玛丽罗斯,”保罗说,“你说的是真话。我不相信维利,但我相信你。不管怎么样,你是很令人羡慕的,玛丽罗斯。你自己知道这一点吗?”
“是的,”玛丽罗斯说,“是的,我知道我比你们谁都更幸运。我看不出做个幸福的人有什么错。你说这有什么错呢?”
沉默。我们相互看了看。保罗朝玛丽罗斯严肃地点了点头:“跟往常一样,”他谦恭地说,“我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玛丽罗斯再次闭上了眼睛。一只野鸽子飞来停息在对面那片林子里。保罗开了枪,打偏了。“没打中,”他叫了起来,装出很悲伤的样子。那鸟儿待在原处,惊惶不安地环顾四周,两眼最后盯视着被保罗的子弹打断的一片叶子飘落到地上。保罗退出弹壳,从容地重新装上子弹,瞄准射击。那野鸽掉了下来。杰米固执地待在原地。他没动。保罗耐心地等待着,最后还是按捺不住站了起来,自我解嘲地说:“我得让自己充当猎犬了。”他走过去找回了那只野鸽。我们大家看见杰米在竭力克制自己,硬是不让自己挺身站起,朝保罗追过去。保罗打着哈欠,提着死鸽子回来了,随手把它丢进死鸽堆里。
“血腥味那么重,我快要吐出来了。”玛丽罗斯说。
“耐心点,”保罗说,“我们的限额很快就要达到了。”
“六只足够了,”杰米说,“我们谁也不会去吃这样的馅饼。布斯比先生可以全部包办。”
“我当然要分享一份,”保罗说,“你也来一份。当那流着肉汁、塞满红艳艳、香喷喷的鸽肉的馅饼摆在你的面前时,你难道真的以为自己还会记得这些野鸽子悠扬的歌声曾被死亡的枪声残酷地打断过吗?”
“是的,会记得的。”玛丽罗斯说。
“是的,会记得的。”我说。
“维利呢?”保罗问,存心要找出不同的意见。
“也许不会。”维利说,继续看他的书。
“女人是温柔的,”保罗说,“她们会看我们吃,自己嘴里则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布斯比太太做的可口的烤牛肉,一边还撅着小嘴巴摆出厌恶的样子,而实际上却因我们男人的残忍而更喜欢我们。”
“就像马绍那人和马塔贝列女人那样。”杰米说。
“我想念那样的日子,”保罗说,一边把上了膛的来复枪放下,眼睛盯住树林子。“那么单纯!那些单纯的人自相残杀是有正当的理由的:为了土地、女人和食物。这跟我们不一样。跟我们完全不一样。对我们来说——你知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吗?我告诉你吧:由于有维利这样的好同志随时准备为别人而献身,同时也因为有我这样惟利是图的人的存在,我预计,再过五十年,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片到处都是蝴蝶和蚱蜢的空旷的原野将高楼林立,一幢幢半独立的住宅里面住满了衣着整洁的黑人工人。”
“这有什么不好呢?”维利问。
“这是一种进步。”保罗说。
“是的,一种进步。”维利说。
“为什么那房子得造成半独立的样式呢?”杰米十分认真地问。他经常一本正经地担忧社会主义的未来,“在社会主义政府的管辖下,房子都是很漂亮的,都有各自的花园和宽敞的套房。”
“我亲爱的杰米!”保罗说,“真可怜,你对经济学真是一窍不通。无论社会主义经济还是资本主义经济,不管它属于哪种体制,资金如何匮乏,都将以适合自身发展的速度发展着——你在听吗,维利同志?”
“在听。”
“由于政府(不管它是社会主义的还是资本主义的)都面临着尽快解决许多无房居民的住房问题,它会首先考虑建造最廉价的住宅。这时候想追求十全十美是根本不行的。这一带以后肯定会出现一座座冒烟的、直插云天的厂房和一排排千篇一律的廉价住房。我说得对吗,维利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