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女性Ⅳ(第2/8页)

“我或许早该知道你也在场。”

“不,你不必知道,因为那是偶发事件。我当时正从剧院回家,看见一群学生沿大街奔跑。我就下了公共汽车,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我是看了报纸才知道马莉恩和汤姆也参加了游行。”

“那么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想干什么。这种红色威胁你自己能够对付。”

安娜搁下了电话,但她知道事情没有完,事实上她总得帮点儿忙,否则的话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摩莉不久打来电话,她听起来像生了场大病似的:“安娜,你得去看看汤姆,并劝他理智些。”

“你去劝过他吗?”

“事情就怪在这里,我甚至都无法去试。我不断对自己说——我再不能让马莉恩和汤姆变得仿佛是房子的主人,而我住在自己家里倒像个客人似的。为什么我该这个样子呢?但然后就发生了古怪的事情,我鼓起勇气去见他们——但你没法面对马莉恩,她不在。我发现自己在这样想:为什么不行呢?这又有什么要紧?谁会计较这样的事?我发现自己也满不在乎。我从剧院回来,在自己家中悄悄溜上楼,以便不打搅马莉恩和汤姆,连在自己家中都有点儿负疚感。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是的,遗憾的是,我能理解。”

“但让我害怕的是这一点——如果你真的用文字来描述这种情况——你知道,我丈夫的第二任妻子搬进我的房子来住,因为不和我的儿子在一起她就没法生活,等等——这不仅仅是古怪,这是——当然,这和别的事毫无干系。你知道昨天我在想什么吗,安娜?我坐在楼上,像只老鼠一样安静,以便不致打扰了马莉恩和汤姆,我只想打点行装搬去别的地方,把这地方让给他们。同时想着我们的下一代会认真瞧着我们,他们会十八岁结婚,禁止离婚,严格遵守道德规范戒律等等,因为否则的话那种混乱状态实在是太可怕了……”说到这儿,摩莉的声音发抖了,她很快把话说完,“请你去看看他们,安娜,你一定得去,因为我什么也应付不了。”

安娜穿上外衣,拿起拎包,准备去“应付”。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考虑过些什么。她站在自己房间的中央,心中空空如也像只纸袋,正准备去看马莉恩和汤姆,并对他们说——说点什么呢?她想起理查,他像往常一样大发雷霆,却仍无济于事;想起摩莉,她的勇气都化为了倦怠乏味的低泣;想起马莉恩,她的精神已超越痛苦,而陷入一种冷漠的歇斯底里状态;想起汤姆——这几个人中,只有汤姆她能够去看望,看那张双目失明却神情固执的脸,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力量,但她说不上来那是股什么力量。

突然间她格格笑了起来。安娜听到了格格的笑声:是的,在汤姆试图自杀之前的那个晚上,他来看我时,他就是这样格格笑的。多么古怪啊,我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自己这么笑过。

汤姆当时那样格格笑的时候,他的灵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灵魂彻底绝望了——我猜想子弹射穿头部时汤姆是想杀死那个灵魂。多么奇怪啊,我居然会发出那么清晰而毫无意义的格格的笑!我去对汤姆说些什么呢?我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都是为着什么呀?我得去对马莉恩和汤姆说,你们再也不许装出对非洲民族主义很关心的样子,你们不是都很清楚,这完全是扯淡吗?

安娜又格格笑起来,笑这种事情的荒唐无稽。

那么,汤姆·麦斯隆会说些什么呢?她想像自己和汤姆·麦斯隆在一家小餐馆里相对而坐,她在告诉他有关马莉恩和汤姆的情况。他听了会说:“安娜,你对我说这两个人决定为非洲的解放而奋斗?为什么我该去关注他们的动机呢?”然后他便会大笑起来。是的,安娜能听到他那种深沉、圆润、发自腹部的笑声。是的。他会把手搁在膝盖上大笑,然后摇着头说:“我亲爱的安娜,我但愿会遇上你的这种麻烦事。”

想到麦斯隆会这么一笑,安娜感觉轻松多了。她急急抓过几份不同的报纸,这些是刚才想像和汤姆·麦斯隆的会晤后,受到启发而找出来的。她把报纸塞进拎包,便上街往摩莉家走去。她边走边想着导致马莉恩和汤姆被捕的那场游行示威。那和过去共产党组织的有秩序的政治性游行示威完全不同,和工党组织的集会也不一样。确实,那是不稳定的、实验性的——人们在这样做的时候都不知道为什么。年轻人像潮水一般涌过大街,来到那个国家的总部门前。没有人指点或控制他们。然后人潮围住了楼房,差不多试探性地喊了一些口号,似乎想知道喊声听起来效果如何。不久,警察便赶来了。而警察也有点迟疑不决。他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当时安娜站在一旁看着:人群和警察骚动不安、游移不定的活动,有着内含的模式和动机。大约十来个或二十个左右的年轻人,脸上几乎带着同样的表情——都是一副毅然决然、坚定不移、视死如归的神情,他们采取的行动,只是有意要逗弄和惹恼警察。他们在警察面前一冲而过,或逼到他身边,靠得这么近,以致碰歪了他的头盔,或推撞了他的武器,似乎一切都出于偶然。他们会躲闪开,随即又冲回来。警察盯上了这批年轻人,他们一个又一个遭到逮捕,因为他们故意如此举动,非要让自己落入警察之手不可。被抓住的时候,他们脸上还显出一副成功得意之色。抓住的那一刻有几下反抗——警察便大胆地使用了暴力,脸上一时也凶相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