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女性Ⅳ(第4/8页)
“麦斯隆是谁?”
“那位非洲领导人。你该记得的,你曾为了见他来看望过我。”
“噢,是的,那个名字我一时记不起来了。”
“今天上午我在回想他的情况。”
“哦,是吗?”
“是的,我想起了他。”(安娜的声音依然平静而冷淡。她倾听着自己的声音。)
马莉恩开始显得清醒而痛苦。她在拉着一缕散开的头发,并把它们卷绕在食指上。
“两年前他在这儿的时候,曾经非常消沉。他用了好几个星期,想求见殖民事务大臣,却受到了冷淡。他非常清楚自己不久便会受到监禁。他是个非常聪明能干的人,马莉恩。”
“是的,我相信。”马莉恩很快朝安娜随意地笑了笑,似乎在说:是的,你很聪明,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星期天他打电话给我,说他很累,需要休息。因此我带他坐船去了格林威治。回来的路上他话很少。他坐在船上微笑,一直看着河的两岸。你知道吗,马莉恩,从格林威治回来,一路可见伦敦那些成片的高大建筑,给人的印象极深吗?那些郡政会大楼,一幢幢商业公司的高楼大厦,还有码头、船只和港区。还有威斯敏斯特教堂……”(安娜柔声说着,对于接下去要说的内容依然充满了兴趣,)“所有这一切都已存在好多个世纪了。我问他在想些什么。他说:白人定居者的到来并没有让我感到沮丧,上次坐牢的时候我也没有灰心丧气——历史是站在我们的人民这一边的。但这个下午我感到大英帝国像块墓碑一样压在我的心上。他说:你有没有意识到,需要多少代人的努力,才能建成一个能让公共汽车准点运行的社会?建成一个商业信函高效往返的社会或一个你可以信赖内阁部长们不会收受贿赂的社会?我们当时正经过威斯敏斯特教堂,我记得当时我在想:那些政治家们极少有人具有他一半的素质——因为他就像圣徒一样,马莉恩……”
安娜的声音沙哑了,她自己也听到了,因而想,现在我知道正在发生什么:我变得歇斯底里了。我和马莉恩、汤姆一样歇斯底里了,对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一点儿控制能力都没有。她想着,我用了“圣徒”这样的词——我神志正常的时候从来不用这个词。我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继续说着,声音高亢,近乎尖叫了:“是的,他是个圣徒。一位苦行僧,但并不神经质。我对他说,将非洲独立等同于公共汽车准时和商业信函整洁规范一类问题,想到这点真令人悲哀。他说这或许是有点悲哀,但他的国家就需要这样来衡量。”
安娜已在流泪。她坐在那儿哭,看着自己低泣。马莉恩身子前倾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充满好奇,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安娜抑制着自己的泪水,继续说:“我们在威斯敏斯特下了船,然后走过议会。他说——我猜他一定是想到了议会里的那些微不足道的政客——‘我实在不该投身政治。在民族解放运动中各种各样的人几乎都偶然卷进来了,就像落叶被吸进尘暴之中一样。’然后他想了一下,接着说,‘我想很可能在我们获得独立之后,我会发现自己又被投入监狱。在革命的最初几年,我是不受欢迎的人。我对于向群众作演讲总感到不自在,而更乐意写政论性的文章。’后来我们进某家商店喝茶,他又说,‘不知为什么,我倒希望一生大半日子就在监狱中度过。’这便是他说的话!”
安娜的声音又沙哑了。她在想,我的天,要是我就坐在这儿观察自己,我可真要为这样的多情善感而感到恶心了。不错,我是在使自己恶心。于是她声音颤抖着大声说:“我们不应当贬低他所代表的事业。”可她心里想,可我说的每句话却都在贬低他所代表的事业了。
马莉恩说:“听起来他真了不起。但他们不可能都像他那样。”
“当然不一样。他有一位朋友——那人夸夸其谈,惯会蛊惑人心,还到处吃喝嫖赌——但他很可能成为首任政府首脑,因为他具备一切好品质,那就是平易近人,你知道。”
马莉恩大笑起来。安娜也笑起来。她们笑得很响,很放肆。
“还有另一位,”安娜继续说,(谁?她想,想必我不会说起查利·西姆巴吧?)“他是个工会领导人,名叫查利·西姆巴。他狂热,急躁,好斗,忠诚,——但最近他也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