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女性Ⅴ(第4/8页)
“他们说你是位左翼人士。”安娜半带恳求地说。这是她为解释屋里一团糟的状况,出乎本能所说的话。她自己对此也颇感好奇。
“那是在战后那段时期。”
“我正等着你说:我和在美国的另三位社会主义者正想……”
“是另四位。”他向一面墙壁走去,仿佛在悄悄追踪它似的,并摘下眼镜去看墙上钉的剪报(显示出因近视而目光迷茫的双眼),又叫了一声:“我的天!”
他很小心地重新戴上眼镜,说:“我曾经认识一个人,那是位一流的报社记者。如果你想知道他和我的关系,这很自然,那么,他是我视同父辈的一位长者。是位赤色分子。后来厄运就接二连三落到他的头上,对了,这是对那种处境的一个说法。过去三年直到现在,他房间里的报纸堆积到了天花板。地板的面积缩小到了,按保守估计吧,可以说只有二码见方。在报纸进占之前,那可是个大房间。”
“我有这个癖好不过才几个星期。”
“我觉得我有责任说,这癖好会让人上瘾,使人失去理智——我是指,我那位可怜的朋友,顺便说一句,他叫汉克。”
“那很自然。”
“他是个好人。真令人伤心,看到有人变得那样。”
“幸运的是,我有个女儿,下个月就要离校回家了,到那时候我的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
“也许会转入地下。”他说,一边坐在桌子旁,晃动着两条细长的腿。
安娜开始往床上罩床单。
“那是为我铺的吗?”
“不是你还有谁?”
“我自己从不收拾床铺。”在她弯腰铺床的时候,他默默向她走近。她说:“我已经受够了冷冰冰的高效率的性。”
他回到桌子边,说:“我们是受够了。我们从书上读到的那些温情而又和谐的性都上哪儿去了呢?”
“都转入地下了。”安娜说。
“不过,我的效率并不高。”
“你还没有受够?”安娜先发制人,这样问了一句。
床铺好了,她转过身来。他们朝对方微微笑着,很有点讽刺意味。
“我爱我的妻子。”
安娜笑了起来。
“是的。那正是我要和她离婚的原因。或者是她要与我离婚。”
“唔,曾经有个男人爱过我——我的意思是,真的爱我。”
“那后来呢?”
“后来就扔下了我。”
“这可以理解。爱是很难的。”
“而性又太冷冰冰了。”
“你是说,从此你就洁身自好了?”
“这倒说不上。”
“我想也不会。”
“反正都一样。”
“情况都说清楚了,能不能上床了?我有点儿醉,也困了。而我一个人是没法睡的。”
那句我一个人没法睡说得冷酷无情,是陷入绝境的人的口气。安娜一惊,随即镇定下来好好观察起他来。他坐在她的桌边微笑着,一个铤而走险时仍能克制自己的男人。
“我一个人仍能睡好。”安娜说。
“那么,你处于有利地位,可以慷慨大度些。”
“还是一个人睡好。”
“安娜,我需要你。当有人需要什么的时候,你就该给他们吧。”
她没有回话。
“你明说吧,我不会强求的,我会马上离开。”
“哟,倒是挺干脆。”安娜说。她一下子恼恨起来,气得全身都颤抖了。“你们全都说什么不强求——其实什么都想得到,不过全是逢场作戏而已。”
“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他说。
安娜大笑。她的怒气消了。他却迸出了响亮轻松的笑声。
“昨夜你在哪儿过夜?”
“和你的朋友贝蒂一起。”
“她不是我的朋友。她是我朋友的朋友。”
“我和她一起过了三夜。第二夜后她就对我说她爱我,想为了我而抛弃她的丈夫。”
“倒挺干脆。”
“你不会这么做,是不是?”
“我很可能会这么做。任何女人都会的,只要她爱那个男人。”
“但是,安娜,你必须看到……”
“哦,我看得很清楚。”
“那么我就不必给自己铺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