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1(第8/21页)
然而后来发生了一些丑陋的事情:在暮光中的田野里,迪洪·伊里奇满怀愤恨,伤痛和恐惧独坐在他停在田野的轻便马车上,他的心怦怦怦直跳,双手颤颤发抖,脸红得发烫,听觉像野兽一样灵敏,听着从杜尔诺夫卡村传来的叫喊声,回想起刚才那一幕,一大群人蜂拥而至,一看到他立刻越过山沟冲向庄园,骂骂咧咧地涌进院子,在门边把他团团围住。他手中只有一条鞭子,挥舞着,忽进忽退,绝望地跟人群拼杀。但是步步逼近的马具匠更勇猛地挥舞着棍子——他凶神恶煞,身强力壮,挺胸收腹,鼻子尖尖的,脚踩皮靴,身穿紫色棉布衬衫,代表众人大吼一声,说是出了告示,“要把此事了结”,全省同一天同一时间了结,把外地雇工从地主的庄园赶走,换上当地的——天一个卢布。迪洪·伊里奇喊得更声嘶力竭,企图压过他的声音:
“哈,原来是你这流氓,跟着闹事儿的学样,也学会了一手?”
马具匠接过他的话立即还嘴:
“你才流氓!”他号叫着气得满脸通红,“你,你这个老浑蛋,难道我不清楚你有多少地?二百俄亩?可我所有的地只抵得上你门廊那么大。为什么?你是什么人啊?我问你,你是什么人啊?从哪个娘胎里生的?”
“你给我等着,米奇卡!”最后迪洪·伊里奇无奈地说,晕晕乎乎地冲出人墙,向轻便马车奔去,“你等着瞧吧!”
可谁也没有被他的威胁吓住,冲他背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骂声、吼声、口哨声……然后他围着庄园打转,害怕地停下来,听着里面的动静,后来赶车上路,到与铁路的交叉口方停下来,面朝车站那边的晚霞歇了口气。四周静悄悄,空气暖和而潮湿,天色已然昏暗——天边虽还留有残霞,但平展展的田野已经黑得像深渊了。
“该死的畜生,站住!”迪洪·伊里奇向刚想抬腿起步的小公马喊道,“给我站住!”
从远处传来说话和叫喊的声音,其中两次去顿巴斯煤矿干活儿的万卡·克拉斯内的嗓门尤其大。而后,庄园上空突然腾起暗红色烟柱。庄稼汉纵火焚烧了果园里的窝棚,承租果园的城里人逃跑时把手枪忘在庄园里了,现在叫火烧得子弹噼噼啪啪开了花。
事后得知,真发生了这样的奇迹:在同一天里,几乎全县农民都参加了造反作乱。城里的旅馆好长一段时间家家客满,都被来城寻求当局保护的地主占了。事后,迪洪·伊里奇每想起来不由又恼又羞,因为他也上城求助过。他恼是因为县里的农民嚷嚷了一阵子,纵火焚烧和破坏了几个庄园后,也就平静了下来,不久马具匠像没事人似的又来到福尔格尔的杂货铺,一进门槛,便彬彬有礼地脱下帽子,似乎没有发现迪洪·伊里奇见到他时脸为之一沉。但仍有传闻说杜尔诺夫卡的农民想要打死迪洪·伊里奇,因此他每次从杜尔诺夫卡回来总怕路上天黑,不得不在马裤袋里藏支沉甸甸的手枪,他还发誓要找一个夜晚把杜尔诺夫卡烧成灰烬,在水塘投毒……传闻后来不了了之。但迪洪·伊里奇已经决定摆脱杜尔诺夫卡:“奶奶的钱不算数,自己口袋里的钱才保险!”
这一年,迪洪·伊里奇已经五十岁了,但是当父亲的念想并没有因此而磨灭,因为他跟罗德卡发生了冲突。
两年前,罗德卡是个身材消瘦、闷闷不乐的青年,两年前从尤利亚诺夫卡投奔雅科夫的鳏夫哥哥费多特。后来结了婚,埋了在婚礼上酗酒身亡的哥哥,便参军去了。新媳妇自此来庄园给人家当女佣。她皮肤白皙嫩滑,面颊红润,睫毛低垂。这睫毛把迪洪·伊里奇迷得神魂颠倒。杜尔诺夫卡的农妇一出嫁,就把辫子盘上头顶,用头巾包住,像是一对奇怪的犄角。她们穿着破旧深紫色带流苏的裙子,戴着类似无袖衬衫的围裙,脚穿树皮鞋。而这样打扮的新媳妇——人们习惯这么叫她——依然显得特别好看。一天傍晚,新媳妇独自一人在黑漆漆的谷仓里打扫麦穗,迪洪·伊里奇瞥了一眼,见四周无人,迅速上前对她说:
“我给你买踝靴和丝绸披肩……白送你!”
而新媳妇死一样沉寂。
“你听见了吗?”迪洪·伊里奇低声问。
新媳妇一动不动,低着头,挥着草耙。
于是他落了空。而罗德卡因为瞎了一只眼,提前从军队回来了。那是在杜尔诺夫卡人造反过后,迪洪·伊里奇立即雇了罗德卡和他媳妇到杜尔诺沃庄园干活,借口“现在不靠当兵的,啥事儿也办不了”。圣伊利亚节前,罗德卡进城买新扫把和铲子,新媳妇在家擦地板。迪洪·伊里奇跨过水洼进屋,望着趴在地板上的新媳妇,望着她那溅上脏水却白白嫩嫩的小腿和婚后变得丰满的身子……他猛地转动锁上的钥匙,一股强大力量和欲望促使他向新媳妇奔去。新媳妇迅速站起身,抬起愤怒的、通红的脸蛋,手里拿着湿抹布,大声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