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1(第7/21页)

迪洪·伊里奇愤愤地咬着牙出去了,走上公路,久久望着杜尔诺夫卡村起伏的麦田。

他的正屋、厨房、杂货铺和曾经卖过便宜酒的谷仓都在一个铁皮房顶下,其他的草顶雨棚从三面围住这间房,因此形成了一个方方正正、舒舒服服的生活空间。屋对面,沿路的是排谷仓,谷仓右边通往车站,左边通向公路。公路后面有一小片白桦林,迪洪·伊里奇心里一烦得慌,就上公路溜达。公路像条白色的丝带,经过一道道山口,向南边低处的田野绵延开来,直到远方的小木屋又上坡,与一条来自南方的铁轨交会。如果碰上杜尔诺夫卡村来的人——当然是指那些精明能干的,像是雅科夫,大伙都称他雅科夫·米奇季奇,因为他“富”,也很小气——迪洪·伊里奇就会叫住他。

“你怎么着也得给自己买顶红色小帽吧!”他讽刺道。

雅科夫戴顶檐帽,上穿件麻质衬衣,下穿条又短又重的裤子,光着脚,坐在货车的车把上。他提了提缰绳,勒住了那匹膘肥体壮的牝马。

“你好,迪洪·伊里奇!”他矜持地答道。

“你好,我说呀,你这顶檐帽早该拿去当乌鸦窝了!”

雅科夫狡黠地笑着,点点头。

“呃,叫我咋说呢,买新的好是好,可是手头有点紧嘛。”

“瞧你说的,谁不知道你交了好运,女儿嫁了人,儿子娶了媳,口袋鼓鼓的都是钱……你还不知足啊?”

这俏话说得雅科夫心里美呀,不过他更加矜持了。

“啊,上帝啊!”他叹口气,颤抖着说,“钱啊,我就没有开店铺的钱……还有我那小子,可别提他了,他可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雅科夫和其他农民一样爱动气,特别是谈到他的家务事和生意的时候。他平时几乎不露声色,但眼下急脾气却占了上风,虽然说话气得断断续续,声音颤抖。迪洪·伊里奇存心想煽风点火,便故作关心地问:

“生气啦,谁惹你生气啦?全是因为儿媳妇?”

环顾四周,雅科夫用手指甲抓着胸脯说:

“就是因为儿媳妇,真希望这死娘们得风瘫死掉……”

“儿子吃醋了?”

“是啊……他说我跟她有一腿……”

雅科夫转了转眼睛又说:

“她成天跟她男人告状不算——还想毒死我哩。有一次,我感了冒……想抽根烟解解闷……她呢,卷了根纸烟放我枕头下……要不是我发现得早,我就上当了!”

“哪种纸烟啊?”

“把死人的骨头捣碎,充作烟丝……”

“你儿子也真够傻的!应该照俄罗斯的规矩给那死娘们点儿颜色看看!”

“哪能呢,他倒扑到我胸上,像蛇一样扭动……揪他头发吧,他头发还是剪短了的……揪他的衬衣扣子吧,揪坏了还可惜。”

迪洪·伊里奇摇摇头,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打定主意说:

“你们那怎么样?还等着造反?”

雅科夫又马上变得谨慎起来,笑着挥挥手:

“造什么反啊!”他赶快嘟囔道,“咱老百姓都是老实巴交的,老实得很……”

他又勒了勒缰绳,好像马没有站稳一样。

“那干吗星期天开大会?”迪洪·伊里奇突然间生气地问。

“开大会?鬼知道!胡诌一通,比如说……”

“知道!我知道他们胡诌了啥!”

“既然知道,我也就不隐瞒了……他们议论才出的告示,好像真有那么个告示——不能按原来的价给老爷干活儿……”

因为几个小小的杜尔诺夫卡,就坏了做生意的心思,想起来就难受。杜尔诺夫卡总共不过三十多家农户,坐落在一块荒凉的山沟沟里。另一边则是地主的小庄园,这么点儿的小庄园也和对面的农户天天盼着什么“告示”……要是能盼来一队哥萨克兵,带上他们的马鞭子就好了!

但农户们盼望的“告示”果然下来了。一个星期天,有谣传说杜尔诺夫卡在开会制订攻陷庄园计划。迪洪·伊里奇听了,气愤地瞪着眼睛,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愤恨劲儿,准备好去“把他们打得一败涂地”,他大喊:“把马套上车!”十分钟以后,他已经乘着套上小公马的双轮轻便马车飞奔在去往杜尔诺夫卡的路上了。雨后,太阳躲在灰蒙蒙的云朵里,云被染成了大红色,白桦林树干也被染成了猩红,在一片雨水洗涤过的油绿田野中,货车道和那黑色的泥土特别显眼。小公马的屁股和尻带已磨出粉红色的沫子了,但迪洪·伊里奇还是紧紧地拽动缰绳,快马加鞭,到了铁道处,他掉头向右,返回田间小路。突然间,他看到了杜尔诺夫卡,便开始怀疑造反的传闻是否属实。四周一片祥和宁静,夜晚的云雀悠然啁啾。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湿润的泥土味和野花的香气……然而突然间,他的目光落到了开满黄香草木樨的庄园上:农民的畜群在那儿放牧,造反真的开始了!迪洪·伊里奇抖动缰绳,飞驰过畜群和牛蒡、荨麻间的谷仓,穿过满园麻雀的樱桃果园、马厩、下房,然后冲进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