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2(第24/26页)
说罢郑重其事地深鞠一躬。
库兹玛强忍苦笑,嘱咐去叫新媳妇。
“你去找她。”谢雷就像在教堂里那样压低嗓门对杰尼斯卡说。
“我在这儿哩。”新媳妇离开炉子,从门后走了出来,朝谢雷一鞠躬。
大家一时无语。茶饮的炉壁烧得通红,炉身里的水咕嘟咕嘟开着。暗中谁的脸也看不清楚。
“好啦,女儿,由你决定吧。”库兹玛笑笑说。
新媳妇想了想。
“这小伙子我没挑的……”
“你呢,杰尼斯卡?”
杰尼斯卡也沉默了会儿。
“行啊,反正早晚要娶……上帝有眼,咱们这亲事算是定了……”
两个媒人相互道了喜。茶饮搬进了下房。岗上寡妇最先听到消息赶来,在下房点亮灯,打发科舍利去打酒买葵花子,然后安排未婚夫妇坐到圣像下边,给他俩斟上茶,她则陪坐在谢雷一侧,又为了打破拘束场面,她瞧了瞧杰尼斯卡的灰土脸和短粗腿,尖起嗓子唱道:
年轻小伙正当年,
路过我家小花园,
一表人才长得俊,
翠绿丛中白净脸……
第二天大家听谢雷讲起这顿订婚宴,没有一个不笑的,还给他出主意:“你怎么也得帮小两口张罗一下!”科舍利也说道:“小两口刚开始过好日子,该帮年轻人一把。”谢雷默默回家拿来两口铁锅,一团线。拿来的时候新媳妇正在外房烫衣服。
“好儿媳,”他不好意思地说,“这是你婆婆叫送来的,兴许能派上用……咱家没啥,要有,能藏得住吗?”
新媳妇鞠了一躬,道了谢。她在熨一块迪洪·伊里奇送来充当婚礼头纱用的窗幔,眼睛红红的、湿漉漉的。谢雷想安慰几句,说他自己“也不容易”但迟迟疑疑没敢出口,只叹口气,把铁锅放到窗台上,转身就往外走。
“那线团我搁在铁锅里啦。”他补上一句。
“谢谢了,爹。”新媳妇又一次表示感谢,声音那么温柔,只对伊万努什卡说话才用这样的口气。谢雷一走,她忽地讥讽地一笑,唱了起来,“有个小伙正当年……”
库兹玛从大客厅里探头进来,从夹鼻眼镜上方瞪她一眼。她不做声了。
“你听着,是不是退了这桩婚事的好?”库兹玛说。
“已经晚了,”新媳妇低声回答,“丢脸也丢出去了……谁不知道喜酒是花谁的钱?再说,钱已经花出去了……”
库兹玛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是的,迪洪·伊里奇派人送来了窗幔,还有二十五卢布,一袋上等白面,一袋小米,一头架子猪……但总不能因为宰了一头猪,就把自己毁了呀!
“唉,别再说叫我难受的话了!‘丢脸,花钱’……难道你比猪肉贱?”库兹玛说。
“贱也罢,不贱也罢,人死了不能活过来”。新媳妇说得简单干脆。她叹息一声,仔仔细细熨平还有余温的窗幔,“过会儿就开饭吗?”
她的脸又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儿:“得啦,反正覆水难收了!”库兹玛想了想,说:
“你看着办吧……”
吃过饭,他一边抽烟,一边眺望窗外。天渐渐黑了。他知道,下房里已烤好当“花点心”的黑麦小面包,现在还在做两锅肉冻,一锅面条,一锅汤,一锅荞麦粥,而且都带肉。谢雷也在粮仓和草棚之间忙碌。土墩子上,在苍茫暮色中闪烁着麦秆燃起的橘黄火光,那里在把杀死的猪放到火上燎毛。火的四周围着一群牧羊犬,正等着饱餐一顿,白色狗脸和白胸在火光映照下成了粉红色。谢雷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积雪,忽而拨旺火堆,忽而转身赶狗。他把上衣下摆撩起,塞在腰带底下,把帽子推到后脑勺上,右手拿把明亮亮的杀猪刀,火光投下他扭动的巨大身影,活脱脱像个巫师。岗上寡妇从粮仓旁一闪而过,消失在土墩后面的小径上了——她去村子召集姑娘们给婚礼助兴,并向多马什卡借枞树。多马什卡的这棵枞树藏在地窖里,但凡姑娘出嫁前夕,女友们举行离别晚会,都向她借用。库兹玛梳理了一下头发,脱下两肘处磨破了的呢上衣,换上他那件珍藏好久的长礼服,走上台阶。台阶上铺满白白的雪花。这时,在淡淡的暮霭中,下房的窗子亮着灯光,窗前黑压压的一大群姑娘、小伙还有孩子。但听得一片喧哗,说的说,喊的喊,三架手风琴同时演奏,却又各奏各的调。库兹玛弯起身,两手扳弄着手节骨,挤过人群一头钻进门过道。门过道里也挤满了人。孩子们从脚缝间往里面的门钻,大人们揪住他们的脖子推出屋去,但他们没过会儿又往里边溜……
“看在上帝的面上,让他们进来吧!”库兹玛说,他自己被挤到了门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