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2(第22/26页)
迪洪·伊里奇把话题转到买卖上,但,才说一半,突然停下来寻思,大概是因为他记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已向杰尼斯卡说了,叫他尽早办喜事。”他一边捏一些茶叶投入壶中,一边毫不含糊地一字一顿地说,“弟弟,我请你出面办这喜事。你知道,我去不方便。办完后就搬到我这儿来。喜事要办得有模有样!我们既然决定全部扔掉,再待在那儿就没意思了。分两处就要两份开销。你搬来后咱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把这些累赘一股脑儿抛开,上帝保佑,进城做粮食买卖。这么个小地方,施展不了手脚。一走了之,让它见鬼去,我可不在这里等死!”他竖起眉毛,伸出手,紧握拳头,“嘿,等着瞧吧,要想撂倒我还早哩!魔鬼头上的角我也能拧下来!”
库兹玛惊恐地看着他那一动不动的疯狂眼睛和因发狂变得歪斜的嘴,听着他咬牙切齿的气势默不做声。后来问道:
“哥哥,看在基督的面上告诉我,这桩婚事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明白,上帝做证,真不明白,你那个杰尼斯卡我见到就恶心。那是个新式的怪物,新俄罗斯新孕育出来的。他比旧的更可恶。你别看他腼腆,多情,没有坏心计,其实是最无耻的畜生!他乱说什么我跟新媳妇同居……”
“你可真是说话没准儿,”迪洪·伊里奇蹙眉打断了他的话,“你总囔囔:可怜的人民,可怜的人民!如今却说他是畜生!”
“是的,我是这么说,还要这么说,”库兹玛激动地接茬,“可我现在糊涂了,压根不明白到底是可怜呢还是……瞧,你自己也恨透了这杰尼斯卡。你们彼此憎恨,他叫你豺狼,‘咬着人民的喉管不放’;你也骂他是豺狼!他厚颜无耻地在村子里自吹,说他现在成了国王的亲家……”
“我都知道!”迪洪·伊里奇再次打断他的话。
“你知道他怎么说新媳妇吗?”库兹玛不理会哥哥,顾自往下说,“新媳妇的脸白净,他那畜生,你知道他怎么说?‘这小娘像棵小白菜,鲜嫩鲜嫩的,谁吃谁美!’还有,你要知道,他是不会在农村待长的。你用套马索也拉不住这个二流子!他哪儿像过日子的人,哪儿像一家之主?昨天我听见他在村里一边走一边油腔滑调地唱:‘像天使一样美,像恶魔一样狡猾……’”
“我知道!”迪洪·伊里奇嚷道,“他不会待在农村的,绝对不会。让他见鬼去得了!至于说他不是个当家人,咱俩也不是什么好当家!我记得,那次在酒馆跟你谈正事儿,你却听鹌鹑叫……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怎么啦?这跟鹌鹑叫有什么关系?”库兹玛问。
迪洪·伊里奇用手指弹着桌子,一字一句厉声说:
“你悲天悯人,其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费力气。一言既出,绝不悔改。我说到做到。我不打算烧香赎罪,宁可做件好事,即使只做一件,上帝也会记在账上的。”
库兹玛从座椅上跳起来,高声辩道:
“我们哪儿有上帝?杰尼斯卡、阿基姆、梅尼绍夫、谢雷、你、我,哪儿有上帝?”
“慢着,”迪洪·伊里奇说,“哪个阿基姆?”
“我病在床上时,”库兹玛不搭理,顾自说,“有过几回想到上帝?我想的只是:我不理解上帝,也不会想念上帝!我没调教好!”
他以游移不定的痛苦目光环视四周,把衣服扣子解开又扣上,在屋里走了一圈,最后在迪洪·伊里奇面前站定。
“你记住,哥哥,”他说,这时双颊都涨红了,“咱俩已经活到头,烧什么香也救不了你我。你听见了吗?咱们是杜尔诺夫卡人!”
他激动得说不下去了,因此干脆不言语。迪洪·伊里奇又想起了什么事来,突然同意道:
“说得对,都是不中用的人!你只要想想……”
新的想法使他又来了劲:
“你只要想想,种地种了一千年,不,时间还要长,但怎么个种法,没一个人知道。单单侍弄土地的事也干不好。不知道什么时候翻地,什么时候撒种,什么时候收割。‘别人咋种,咱就咋种。’——就此而已,你瞧!”他竖起眉毛,也像库兹玛一样高声重复:“‘别人咋种,咱咋种!’没一个婆娘能烤好面包,烤出的面包净掉皮,皮下面是酸水!”
库兹玛听罢茫然。
“哥哥疯了!”他直愣愣地看着哥哥点灯,心下暗想。
但迪洪·伊里奇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激烈地往下说:
“人民!言语下流,好吃懒做,开口就扯谎,不知廉耻,谁也不信谁!”他大声嚷嚷,不顾点燃的灯光直冒火苗,黑烟几乎冲到天花板上,“不光不信咱们,彼此都不信,全是一个样,全是!”他像哭似的叫喊,“噗”的一声把灯罩罩住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