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2(第21/26页)

库兹玛听到这件婚事之初,曾决心加以阻止,这太可怕,太荒唐了!稍后,当他病中一度清醒,想起这件荒唐事却又高兴。新媳妇对他这个病人的态度冷淡得叫他受不了。“畜生,野人!”想到那件婚事,他又狠狠地加一句:“好极了!她就配这样!”现在他已病愈,怜惜也罢,愤恨也罢,全都化为乌有。有一回,他跟新媳妇谈到迪洪·伊里奇出的这个主意,她平静地回答道:

“是的,迪洪·伊里奇曾跟我提过,愿上帝保佑他健康,他这主意出得好。”

“出得好?”库兹玛备感惊讶。

新媳妇看了看他,摇摇头说:

“有什么不好?你真古怪,库兹玛·伊里奇!他答应出钱,他包揽办喜事的费用……给我的男人不是老光棍,是年轻的,手脚不残,没老掉牙,不是酒鬼……”

“可是他游手好闲,好打架,是个十足的二流子……”库兹玛又道。

新媳妇垂下眼帘,沉默了会儿,叹口气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爱咋办就咋办……你回绝得啦……随便你!”她的声音在颤抖。

库兹玛睁大眼睛叫喊:

“等等别走,你疯了!难道我想坑害你?”

新媳妇回身站住。

“可不是坑害?”她激烈地粗鲁地说,眼圈都红了,“你说我该上哪儿去?一辈子在别人家讨生活?捡别人吃剩的?像没家的叫花子到处游荡?或者就找一个老光棍?我这份罪还没受够?”

她说不下去,“哇”的一声哭了,掩门而去。晚上,库兹玛向她一再解释说他并不想破坏这门婚事,她这才相信,亲切地、羞涩地一笑。

“那谢谢你了。”这样的温柔语调她只对伊万努什卡用过。

不过,睫毛上却又闪烁起泪花,使库兹玛再次感到惊讶。

“这又是为什么?”

新媳妇轻声答道:

“也许跟杰尼斯卡过也不见得有多好……”

科舍利从邮局取来的报纸,几乎是一个半月前的了。天阴多雾。库兹玛从早到晚坐在窗下读报。最近发生的“暗杀事件”和绞刑多得让他瞠目结舌。如粉如沙的白雪斜斜地落到黑色的穷山村里、坑坑洼洼的泥泞道路和马粪上、冰上、水上。暮霭遮住了田野……

“阿夫多季娅!”库兹玛站起身来叫唤,“告诉科舍利套爬犁!”

迪洪·伊里奇穿件斜开领印花布衫,衬托着他的黑脸膛,白胡子,紧锁的灰眉和高大健壮的身躯,正在家煮茶。

“啊,好弟弟!”他亲切地叫道,但两道眉毛并未由此舒展,“从窝里出来啦?小心,你身子还没养好。”

“闷得慌,哥哥。”库兹玛一边与他亲脸一边说。

“既然闷得慌,那就来烤烤火,说会儿话……”

两人互相询问最近的新闻,接着默默地喝茶、抽烟。

“你瘦多了,弟弟!”迪洪·伊里奇猛吸了口烟,从睫毛下瞧着库兹玛说。

“你是我,也会瘦的,”库兹玛轻声回答,“你读报了没有?”

迪洪·里奇冷冷一笑。

“读那些胡说八道?不,上帝保佑。”

“你可知道,绞死了那么多人。”

“绞死了,活该……你没听说什里茨村贝科夫兄弟的事?……贝科夫兄弟俩像咱们这样坐着,正在走棋……突然……咋回事?台阶上响起脚步声,有人叫喊:‘开门!’贝科夫哥俩还没来得及眨眼,他们的一个雇工,模样像谢雷的汉子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无赖,也就是老话说的二流子……各个手拿铁棍。他们举棍大喊:‘举起手来,你妈的!’哥俩一惊,骤地站起来问道:‘怎么的?’可雇工仍一个劲地喊:‘举起手来,举起手来!’”

说到这儿,迪洪·伊里奇苦笑了笑,默默地沉思起来,不言语了。

“你把话说完嘛。”库兹玛说道。

“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兄弟俩把手举了起来,问:‘你们要干吗?’‘把火腿交出来!你那钥匙在哪儿?’‘狗崽子,你能不知道?不就在门框的钉子上挂着……’”

“他俩举着手说的吗?”库兹玛插话道。

“当然,举着手……眼下是该收拾这些叫人举手的家伙了!当然,非绞死不可。已经把这些好汉投进牢里……”

“为一条火腿就绞死?”

“不,为的是他们太蠢,求主赦免我这罪,”迪洪·伊里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你呀,还追随巴拉什金不舍,上帝保佑你,该回头了!……”

库兹玛捋捋花白胡子,镜子里映出他那经受过患难的消瘦的脸庞,哀怨的眼睛和挑起的左眉。他低声附和哥哥说:

“我死死追随?不,该回头了…早该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