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〇年六月二日(第22/41页)
我们沿着有树荫的那一边往前走着,旁边房屋的支离破碎的影子慢慢地移向街道中央。我们走到了马车行。警察局长没在那里。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那把椅子一直斜靠在那扇又宽又矮的门边,马厩里吹来一股闻起来像氨水味道的冷风,他让我去邮局找警察局长。他也不认识这个小姑娘。
“这些个老外。在我看来,他们全都长得差不多。你还是把她带到铁路那边去吧,他们都住在那一带,可能有人会认领她。”
我们走到了邮局。邮局在往回走的那一头。一个穿礼服的男人正在翻阅报纸。
“安斯刚乘着马车出城去了,”他说,“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火车站后面的河边,到他们的聚集地去看看。那边应该就有人认识她了。”
“看来我也别无选择了,”我说,“小姑娘,走吧。”她把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咽了下去。“想再吃一个吗?”我说。她嘴里还在嚼着,黑溜溜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我,脸上是很友好的表情。我拿出另外两个圆面包来,给了她一个,自己吃一个。我找了个人打听去火车站该怎么走,他给我指了路。“小姑娘,走吧。”
我们走到了车站,穿过铁路,就到了河边。河上有一座桥,河边上是一条盖满了杂乱无章的木屋的街道,背朝着这条河。这是一条残破简陋的小街道,但却洋溢着一种混杂多样、生动鲜艳的气氛。一辆年代久远的东倒西歪的破马车,停在一块用残破不堪的篱笆围起来的空地上,旁边是一栋斑驳沧桑的旧房子,窗户上挂着一件鲜艳耀眼的粉红色衣服。
“那里看起来像是你家吗?”我问。她的视线越过面包,看着我。“是这里吗?”我指着那边问。她就只是嚼个不停,但是从她的态度中,尽管并不热切,但我似乎察觉到了某种肯定和默认的意味。“是这栋吗?”我说,“那走吧。”我走进了那扇破烂不堪的院子大门。我回头看着她。“是这里吗?”我说,“这里像你家吗?”
她急速地点了点头,望着我,又咬了一口那个湿乎乎的、只剩下半个的圆面包。我们往前走着。一条小路直接通到了快要垮掉的门廊上,小路铺着七零八落的碎石板,石板缝里冒出了新鲜粗野的杂草嫩芽。房子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一丝风,窗台上挂着的粉红衣服一动也不动。大门上有一个连着六英尺左右电线的瓷质门铃,我刚想拉门铃,又抽回了手,随后我敲了敲门。小姑娘嘴里嚼着面包,面包皮从嘴巴缝里挤了出来。
一个妇人打开了门。她看了看我,接着用意大利语和这个小姑娘叽里呱啦地飞速聊了起来,声调越来越高,突然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在问什么。然后又继续跟小姑娘聊下去,小姑娘的视线跳过嘴边的面包皮,望着那个妇人,她一边用脏乎乎的手往嘴里推着面包皮。
“她说她就住在这里。”我说,“我是在城里遇到她的。这是你让她买的面包吗?”
“英语,不会说。”那个妇人说。她又再次跟那个小姑娘聊了起来。小姑娘只是这么望着她。
“她不是住在这里吗?”我说。我指了指这个小姑娘,又指了指她,再指了指大门。那个妇人摇了摇头。她的语速飞快。她走到门廊旁边,指了指街道前方,一边还在说着什么。
我很用力地点了点头。“你过来指给我看好吗?”我说。我拽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朝外面路上挥舞着。她噼里啪啦地说着什么,用手指了指。“你过来指给我看吧。”我说,想把她从台阶上拉下来。
“Si,si(112),”她说,身体一直往回缩着,伸手给我随便指了个方向。我又点了点头。
“谢了。谢了。谢了。”我走下了台阶,朝大门走去,没跑起来,但也走得很快了。我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对着小姑娘望了一会儿。不见面包皮了,她瞪着一对大大的黑眼睛友好地望着我。那个妇人站在台阶上,注视着我们。
“那就走吧,”我说,“我们迟早会找到你家的。”
她往前走着,紧紧贴着我的胳膊肘。我们一起往前走。街边的房子看上去都是空荡荡的。视野范围内空无一人。透着一股空房子特有的窒息感。然而那么多房子不可能全都没住人。假设你突然之间把所有房子的墙壁都拆掉,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房间了。太太,您的女儿,请领回去吧。不,太太,看在上帝的面子上,请把您的女儿领回去吧。她紧紧贴着我的胳膊肘往前走着,她头上扎着两根发亮的紧紧的辫子,然后连最后一栋房子我也问遍了,顺着河流拐个弯,一面墙壁横在眼前,那条街道消失了。这时候,那个妇人走出了破旧的院门,她头上裹着一块头巾,在下巴处紧紧抓住了头巾角。那条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曲曲折折地延伸着。“小姑娘,再见了。”我说。然后我撒腿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