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〇年六月二日(第25/41页)

我的天呀我们现在这样真是一团糟了赶快起来吧。雨点打在我额头上开始越来越痛我的手上染上了鲜红的血液雨水一淋变成了一条条粉红色。你痛不痛

当然很痛了你以为呢

刚才我真恨不得抠出你的眼珠子来我的天啊我们现在肯定浑身恶臭了我们还是赶快去小河沟里把自己洗干净吧“小姑娘,我们又回到镇上了。现在你非回家不可了。我也得赶回学校去了。你看看天色渐渐暗了。你总归是要回家的,对吧?”但她还是用那双黑漆漆的神秘双眼友好地望着我,还把那条只包住了一半的长面包紧紧地搂在胸前。“面包都弄湿了。我还以为咱们动作快及时闪开了,没被泼湿呢。”我掏出手绢想帮她把面包擦干一点,可一擦面包皮就直往下掉,所以我还是没擦了。“我们只好让它自己风干了。你这么拿着它吧。”她按照我教的方法拿着面包。现在面包看起来像是被老鼠啃过一遍似的。水面沿着蹲在沟渠里的背部慢慢地往上升那层蜕下来的泥巴皮发出阵阵恶臭雨点吧嗒吧嗒地落在皮肤上砸出一个一个的小坑就像热炉子上熔化的一层油似的。我告诉过你的我会让你在乎的

这该死的我才不在乎你干了些什么呢

然后我们听到了跑步的声音,我们停下来回头看,看见这个人顺着小路朝我们跑来,高度一致的树影从他腿上轻轻拂过。

“他这急匆匆的。咱们还是——”这时候我看见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稍微上了年纪的男人,手里提着一根棍子,吃力地跑着,后面还跟着一个光着膀子的男孩,他一边跑一边不停地提裤子。

“那是胡里奥。”那个小姑娘开口说话了,接着一个人突然朝我扑了过来,我看见他长着一张典型的意大利人的脸和一双典型的意大利人的眼睛。我俩一起滚倒在地。他的双手在我脸上猛捶,嘴里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起来是想咬我几口才肯罢休,接着有人把他拽开了,牢牢地钳住他,他大口喘气,胸部激烈地起伏着,拳打脚踢,又吼又叫,他们摁住了他的双手,他就想方设法用脚踢我,人们只好使劲把他往后拖去。那个小姑娘哭号了起来,双手依然紧紧抱着那条长面包。那个光膀子的男孩一边蹦着向前冲,一边还不停地提裤子。这时候,有人及时把我拉起来,我看到另外一个男人,全身赤裸,一丝不挂,绕过小路安静的拐弯处,冲我们跑过来,跑到半路上他忽然改变了方向,跃进了树林里,几件像木板那么僵硬的衣服也跟在他后面跃进了树林。胡里奥还在挣扎不已。那个扶我起来的人说:“哇呀,行了。我们可算逮着你了。”他只穿了一件西服背心,没穿外衣。背心上别着一枚金属徽章(117)。他另一只手抓着一根多节的光溜溜的棍子。

“你就是安斯,对吧?”我说,“我正在到处找你呢。这是怎么回事?”

“我警告你,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在法庭上都会用来反驳你,”他说,“你已经被逮捕了。”

“我要杀了他。”胡里奥说。他还在拼命挣扎着。两个男人摁住了他。那个小姑娘一直在号着哭着,双手还死死抱住那条长面包。“你拐走了我妹妹,”胡里奥说,“各位先生,我们走吧。”

“拐走了他妹妹?”我说,“哎呀,我一直在——”

“你给我闭嘴,”安斯说,“把话留着跟法官说吧。”

“拐走了他妹妹?”我说。胡里奥挣脱了那两个人的束缚,又朝我扑了过来,但是被警长挡住了,两人扭打在一起,直至之前那两个男人又扭住了他的双臂。安斯放开了他,气喘吁吁地。

“你这该死的外国佬,”他说,“我真是很想把你也逮起来,你犯了人身伤害罪。”他又转身对着我。“你是想自己规规矩矩地走呢,还是想我把你拷走?”

“你让我自己走吧,我跟你去就是了,”我说,“怎么都好,只要我能找到一个人——来搞清楚来龙去脉——竟然说什么我拐走他妹妹,”我说,“拐走他妹妹——”

“我已经警告过你了,”安斯说,“他要控告你意图强暴幼女罪。喂,说你呢,让那个小女孩别哭哭啼啼了行吗。”

“噢,原来是这样啊!”我说。这时候我忍不住狂笑起来了。又出现了两个圆眼睛的、头发湿漉漉的像墙泥似的糊在脑袋上的男孩从树林子里面钻了出来,穿的衬衣的肩膀和胳膊都湿透了,他俩还在一边扣着衬衣的纽扣。我很想不笑,可是我做不到。

“安斯,留神点看住他,我想他是疯了。”

“我一定不笑——笑了,”我说,“给我一分——一分钟时间就行。那次我也忍不住想说哈——哈——”我说着,依然大笑不止。“让我坐一会儿。”我坐了下来,他们全都望着我,那个脸上全是泪痕的小姑娘,紧紧搂着一条像是被啃过的面包,然而河水依然在小路的底下平静但飞速地流淌着。过了一会儿,我不想笑了。但是管不住自己的喉咙,还是在笑,就像是胃里已经空了之后的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