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〇年六月二日(第37/41页)

全镇上第一个拥有汽车的姑娘杰生所不能容忍的是姑娘身上的汽油味这让他很难受接着就更加怒火冲天了因为一个姑娘也没有兄弟姐妹就只有班吉明(135)班吉明真是让我悔恨交加啊要是我有母亲我就可以说妈妈啊妈妈啊(136)这用了很多汽油,但是到了后来我也分不清楚这摊到底是血渍还是汽油了。我的伤口被汽油弄得刺痛不已,于是我去洗手的时候就把背心挂在椅背上,还顺手把电灯拉低了一些让电灯泡的热量可以烘干湿漉漉的污渍。我洗了把脸和手,但是即使这样我依旧能闻到肥皂味道里面夹杂着那种刺鼻的让鼻孔一缩的气味。接着我打开袋子,把衬衫、硬领和领带取了出来,把沾上血迹的衣物都塞了进去,再关好袋子,然后穿好衣服。当我正在梳头发时,敲响了半点钟的报时。但是无论如何还是能等到报三刻的钟声,除非假设在疾驰而过的黑暗中只看见了他自己的脸看不见那根断掉的羽毛除非他们两个人但是又不像是在同一个晚上去波士顿的那两个人然后在黑暗中那两扇亮着灯的窗户猛地交错而过的那一瞬间我的脸和他的脸照了个面我才刚刚看见就已经成为过去了我刚才是真的看见了吗没有说再见那个候车亭里也空荡荡的没有人在那里吃东西了在黑暗和寂静中的马路也是空空如也那座桥梁拱入寂静和黑暗之中入睡了河水平静而急速地流淌着没有说再见

我关掉灯走进了自己的卧室,离汽油罐子越来越远了但依然能闻到汽油味道。我站在窗户面前,在黑暗之中窗帘布缓缓地吹拂着并轻抚我的脸,就好似有人在睡梦中在呼吸,然后再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窗帘又回到了黑暗里去,不再轻抚我的脸。他们上了楼之后,母亲背靠在她的椅子上,用带着一股子樟脑味的手帕捂着嘴。父亲没有换地方他依然坐在她的身旁握着她的手咆哮声一声又一声地接连传了过来好像在安静中无法容身而被驱赶了出来似的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家里有本书中有一张插图,画的是一个漆黑一片的地方,仅有一道微弱的光束照射在从阴影中抬起来的两张脸庞上。如果我是国王你知道我会做什么吗?她从来也不是皇后也没当过仙女她总是当国王或巨人或是将军我会把那个地方砸开并把他们拖出来再把他们狠狠地抽一顿那幅画被撕了下来,支离破碎的。我感觉很愉快。我需要重新看到这幅图才明白那个地牢就是我母亲本人她和父亲手握着手在微弱的光束朝上走,而我们则迷失在下面的某个地方即使是他们也透不出哪怕一丝光线。然后金银花的香味涌了进来。只要我一关上灯准备睡觉这香味就好像波浪似的一波又一波地奔涌而来这气味不停地一直累积直到我简直无法喘气呼吸不到一丝空气我只好从床上起来摸索着往外走就好像我依然是个小男孩双手可以看见并且触摸到在头脑里形成的看不见的门这扇门现在变成了双手也看不见东西了我的鼻子可以看到汽油,还能看到桌上的背心,看到大门。走廊里依旧是一片空旷,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一代又一代的抑郁寡欢的人们的脚步去搜寻水源。然而那看不见的双眼像是紧闭的牙关没有不信任或是怀疑甚至没有痛苦在胫骨脚踝膝盖顺着一长条看不见的楼梯栏杆在母亲父亲凯蒂杰生莫里全都熟睡的黑暗之中失足了大门我并不是害怕只是母亲父亲凯蒂杰生莫里在睡梦中走得太远了我会很快就进入梦乡大门 卫生间里也是空空如也,那些水管子,那个瓷做的盆子,那污渍斑斑的不起眼儿的墙壁,那在沉思中的宝座(137)。我忘记了带玻璃杯,但是我能够看到正在变冷的手指那无形的天鹅脖子比摩西的法杖更细那个玻璃杯试探着碰了碰但不是叩击在纤细的脖子上而是叩击在慢慢变冷的金属上玻璃杯子装满了溢出来了水让杯子变凉了手指也冻红了打瞌睡把湿漉漉的睡眠的味道留在了脖子的漫长的安静中我转身回到走廊上,吵醒了在寂静中窃窃私语的一代又一代的学生们的迷失的脚步,汽油味又来了,在黑暗中那只表躺在桌子上编织着弥天大谎。然后那窗帘布在黑暗中深吸一口气,再把那口气吐在我的脸上。再过一刻钟。我就不存在于这人世间了。最为让人心平气和的词句。最最让人心平气和的词句。Non fui. Sum. Fui. Non sum.(138)曾几何时我在某处听到了钟声。密西西比州或是马萨诸塞州。我过去存在过。我现在即将不复存在。马萨诸塞州或是密西西比州。在施里夫的箱子里还存着一瓶。你甚至都不想拆开这封信吗?杰生·里奇满·康普生先生携夫人宣布三次。许多日子。你甚至都不想拆开这封信吗小女凯蒂斯的婚礼这种酒会教坏你的会让你把手段和目的混为一谈。此刻我就在这里。开怀畅饮吧。过去的我并不存在。让我们卖掉班吉的牧场来送昆汀进哈佛大学吧,这样的话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安息了。我将会死在这里。凯蒂说的是一年对不对。在施里夫的箱子里还存着一瓶。先生我不需要施里夫的那瓶我已经卖掉了班吉的牧场,我可以安心地死在哈佛里了。凯蒂曾经说过要死在大海的岩洞和巢穴里随着动荡的潮汐平静地翻腾不息。因为哈佛大学的名声如此之好用四十英亩地换来这样一个好名声真是很划算。一个很高贵但已经消亡了的名声我们用班吉的牧场换了一个高贵的但已经消亡的名声。这能足够维持他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因为他听不见除非他能闻出来她一进门他就开始哭了起来我从来都觉得那只是父亲找来逗弄她的某个镇上的小混球直到后来。我从来也没有留意过他总觉得他不过是个寻常的陌生的四处跑动的旅行推销员或者是与别人无异同样穿军用衬衫但是我猛地恍然大悟了他完全不把我当作潜在的破坏源而是双眼盯着我心里却在想着她透过她再看到我就好似透过一片五彩斑斓的玻璃你为什么非得插手管我的事情呢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一点好处吗我还以为你已经撒手不理了让母亲和杰生来管这件事了呢是不是母亲派杰生来监视你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