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〇年六月二日(第36/41页)

这里就是今天早上我最后一次看到河流的地方了,就是这附近一带。循着那股味道,我能够感觉出在暮色苍茫的深处的河水。在春暖花开的季节碰上下雨天四处都弥漫着这种香味,其他时候你不会注意到香气有这么浓郁。但是一到下雨天的黄昏香气就闯进屋子里来了,或者就是暮色之中本身就存在着某种东西反正就是那时候的香味最为浓郁。到最后我受不了我躺在床上一直想着这气味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啊,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啊。车子门口吹进来了一股带着水气的味道,一种稳定不变的潮湿的水气。有时候我反复再三地跟自己嘟囔着这句话才能使我自己安然入睡。到了直到后来金银花的香味和其他的所有气味混合在一起了,这所有一切形成了夜晚和骚动的象征我似乎躺着在半睡半醒之间,我俯瞰着一条灰茫茫的半明半灭的长廊,在这条长廊上所有的稳固不动摇的物体都变得朦朦胧胧的像影子一般,难以分辨我所做的一切也都变成了影子,我所感受到的一切为之受苦的所有一切也都具有了滑稽可笑而又堕落执拗,毫无关联地继续愚弄我它们本来应该肯定的对意义的否定我不停地想着我是我,不是谁不是不是谁。

远离苍茫的暮色之外我依然能闻到河湾的味道,我看到了最后的光束懒懒地消极地但宁静地依附在沙洲上,沙洲像是许多镜子碎片,再往远处看去,光线开始融化在苍白清澈的空气中,就像远处的蝴蝶翅膀在四处扑动一般微微地颤动着。班吉明那样的孩子。他是有多么喜欢坐在镜子前面啊。硬朗可靠的流亡者在他身上的矛盾被调和沉默下去平静和谐了。班吉明是我晚年所生的儿子被作为人质带去了埃及。(132)哦班吉明。迪尔希说这是因为母亲太骄傲了所以看不起他。他们就像是一股突然涌来的黑色细流闯入白人的生活里,一刹那,像是通过显微镜把白人的真实生活放大为无可争辩的事实;在剩下的时间里,到处都是一片喧嚣,你没看到什么可笑的可他们却笑个不停,没理由哭泣时他们却又哭哭啼啼。他们连参加葬礼的宾客是单数还是复数都要打赌。在孟菲斯的一家妓院里全都是这样的黑人,有一次像灵魂出窍似的,全身一丝不挂地裸奔跑到街上。光是一个这样的黑人就需要出动三名警察才能制服啊。是的耶稣啊好人啊耶稣啊那个好人。

车子停了下来。我下了车,大家都望着我的眼睛。这时来了一辆塞满了人的有轨电车。我停在了车厢后面的小平台上。

“前排有座位。”售票员说。我往车厢里扫了一眼。车厢左侧没有空位置。

“我要去的地方不远,”我说,“我就站在这里好了。”

我们穿过了河流。那座桥梁的坡度很缓,可却直耸入云霄,在寂静与虚无之中然而电火花——黄色、红色和绿色的——电火花在干净的空气里面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闪烁着。

“最好还是上前排找个位置坐下吧。”售票员说。

“我很快就要下车了,”我说,“过两个街区就到了。”

在到邮局之前我就下车了。他们现在应该是在某处围坐成一圈吧,而后我听到了自己的表在走动的声音,我开始仔细聆听报时的钟声,我透过外套摸了摸写给施里夫的那封信,榆树的那些被啃得乱七八糟的树叶的影子在我手上流淌而过。当我走进宿舍的方院子报时的钟声确实敲响了,我继续往前走着,音律像是池塘上激起的涟漪一般涌来,从我身边滑过又继续往前进,报时说现在是几点差一刻来着?算了。不管是几点差一刻了。

我们宿舍的窗户一片漆黑。宿舍大门口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我紧贴着左边的墙壁进去了,但是那里也是一片空荡荡:只见一条回旋楼梯直通上阴影中去,其中回荡着一代又一代的悲伤遗憾的脚步声,仿佛是光尘落在影子上,我的脚步踏在上面像是灰尘一样,然后它们又轻轻地沉淀下来了。

我没有开灯就看到了那封信,为了让我一眼就能看见它,这封信放在桌上被一本书支撑了起来。称呼他(133)为我的丈夫。然后司博德说他们要去某个地方,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而布兰德太太就需要另外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可是我就能见到他了,因为现在已经过了六点钟了,一小时之内他肯定是回不来了(134)。我掏出了我的表听着它嘀嗒嘀嗒地一分一秒流逝着,不知道它根本就不会撒谎。然后我把这个表面朝上放在桌上,拿起布兰德太太的信,撕得粉碎丢进了字纸篓里,接着我把外套、背心、硬领、领带和衬衫依次脱了下来。领带上也浸透了血渍,但另一方面来说反正可以送给黑人。说不定他还能说这染了血渍的领带是基督戴过的呢。在施里夫的房间里我找到了一罐汽油,我把背心平摊在桌面上,只有在这上面才能平摊开来。我打开了汽油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