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六日(第12/35页)

“杰生啊,你真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啊——如果你还算个人的话。”她说,“我真要感谢上帝,比起你来我真是个有心人,虽然这颗心是黑人的心脏。”

“至少我够男子汉气概啊,家里的面粉桶一直都装得满满当当的。”我说。“你要是再干一次这样的事,你就滚出去,别再指望吃家里的面包了。”

所以我第二次看见她的时候,我告诉她,如果她再寻思着从迪尔希那里找到突破口,那母亲就要炒迪尔希的鱿鱼了,还要把班送去杰克逊精神病院里,母亲她自己就带着昆汀去别的地方。她双目圆睁瞪了我好一会儿。附近没有街灯,我看不太清楚她脸上的表情。但是我能感觉出她正在瞪着我。当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每次她对什么事情很生气但又无可奈何的时候,她的上嘴唇就会一抖一抖的。上嘴唇一抖,就露出了更多牙齿,在这整个过程中,她一直站着,像一个邮筒似的纹丝不动,没有一条肌肉在动,就只看见她的上嘴唇越抖越高,牙齿露得越来越多,然而却一直一言不发。最终她只说了几个字:

“行了。要多少钱?”

“嗯,如果从马车窗户上看一眼是一百块钱的话。”我说。从那往后,她的表现相当良好,仅有一次她要求看一下银行账户的结账单。

“我知道每一张支票都有母亲的担保,”她说,“但是我想看一下银行的结账单。我想亲眼看一下那些支票都去了什么地方。”

“那可是母亲的私人账目,”我说,“如果你自认为有任何权力来窥探她的私人事务,那么我会告诉她,说你觉得那些支票都被人侵吞了,你想查账,因为你压根儿就不信任她。”

她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挪动身体,可是我能听到她心底在说啊你这该死的啊你这天杀的啊你这该下地狱的。

“大声说出来吧,”我说,“你和我之间互相看不顺眼,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大概是你还想把这笔钱要回去吧。”

“昆汀,你给我听着,”她说,“别再跟我扯谎了。我关心的是她。我不再要求看她了。要是钱还不够,我每个月可以多寄给你一些。你只需要答应我她能够——她可以——这都是你可以办到的。给她买一些小玩意儿。对她仁慈一些。我办不到这些小事,他们不让我办呀……但是你可以办到。你的血管里流淌着冷冰冰的血液。听着,如果你能让妈妈把她还给我,我就给你一千块钱。”

“你根本就拿不出一千块钱吧,”我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在扯谎话了。”

“我有。我会有的。我能弄到。”

“我知道你会用什么方法去弄钱,”我说,“你就是用弄出小昆汀的方法来弄钱的。等她长大成人变成了大姑娘——”这个时候我以为她真的要动手揍我了,紧接着我又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吗了。有那么一晃神的工夫,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发条拧得太紧,眼看着就要炸得粉身碎骨的玩具。

“啊,我真是疯了,”她说。“我太愚蠢了。我根本就不可能带走她。你们好好抚养她吧。杰生,你说我还在妄想些什么呢?”她说,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她手上的体温烫得像在发高烧。“你要发誓会好好照顾她,要——她是你的亲人呀;你们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人呀。杰生,你发誓。你继承了父亲的名字: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他,难道我还需要祈求两遍吗?大概连一遍都不用吧!”

“话确实是这样,”我说,“我确实继承了他的一些性格。你想要我怎么办啊,去买一条围裙和一个婴儿手推车吗?你这些苦衷也不是我造成的啊,可我却要冒着比你更大的风险,因为你反正也没什么东西可损失了。所以的话,如果你期望——”

“确实。”她说。接着她突然爆发一阵大笑,与此同时又想把这阵大笑收回去。“没错。我根本就没什么可再失去了。”她说,用手捂着嘴,发出那种憋着想笑的哼哧声音。“什——什——什么也没有了。

“行了,”我说,“别这样了。”

“我也不想——想这样啊,”她说,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噢,上帝,噢,上帝啊。”

“我要走人了,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说,“我不能让别人瞧见我在这里。现在你即刻离开镇子,你听见了没?”

“等一下。”她说,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我已经止住了。我不会再大笑不止了。杰生,那你是不是已经答应我了?”接着我感觉到她的双眼几乎都要贴到我脸上了。“你答应我了吗?母亲——那笔钱——要是有时候昆汀需要什么——如果我把给她花的钱用支票汇给你,就算是固定的生活费之外的补贴,你会把这些钱用在她身上对吧?你不会告诉别人吧?你会让她像别家父母双亲的女孩子那样可以用到日常必需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