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六日(第7/35页)
“行了,”我说,“你是行家里手。但是明年你又得跑来买一套颈绳时可别埋怨我。”
“明年的收成到底怎么样,我还摸不准呢。”他说。我可算把他打发走了,但是每次我掏出信来想仔细看看时,就总会发生点什么事。四面八方的人全都拥到镇上来看演出了,这些人浩浩荡荡地来花钱,钱花出去了,可对镇子一点好处也没有,也不会给镇子留下什么,得到实惠的就只有镇长办公室的那些贪官污吏们,他们很快就可以分赃了,艾尔奔前奔后地忙得直打转,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母鸡,嘴里嘀咕着:“是的,太太,康普生先生即刻就来招呼您。杰生,给这位太太拿一个黄油搅拌桶,再拿五分钱纱窗钩子。”
嗯,杰生喜欢工作。但我一点也不喜欢,我没上过大学,没这方面的优势,因为在哈佛他们光教你怎么在夜里游泳,但其实连最基本的游泳都没学会吧,而在西沃恩(11)呢,他们甚至都不会教你水是什么。我说你们或许该把我送去州立大学,我大概能学会怎么利用鼻子喷雾器来让自己的钟停止走动,依我看你们可以把班送去当海军,不管怎么样,进骑兵队总没错,因为骑兵队里用的是阉掉的马匹。然后她把小昆汀送回家要我来养活时,我说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妥吧,这下我不用千里迢迢北上找工作了,他们就直接给我安排了活儿干。接着母亲开始哭了起来,于是我说,我一点也不反对把孩子放在这儿养啊;只要能让您满意,我辞掉工作亲自照顾孩子也没问题啊,就是要劳烦您和迪尔希来保持面粉桶常满了,还有班。干脆把他出租给哪个马戏班子做串场表演吧;总会有人肯花一毛钱来捧他的场吧,结果我说到这里母亲哭得更大声了,嘴里一直唠叨着我可怜的受苦受难的心肝宝贝呀。我接着说对呀,现在他只有我个子一半那么高大,等他再长高一些,发育好了,那他就能让您老怀大慰了,而此时她又说她很快就不在人世了,到那时候我们大家的日子就舒坦多了,于是我只好说,行啦,行啦,您爱怎么寻思就怎么寻思吧。她是您的外孙女,在她所有的祖辈中,您是唯一身份很明确的。只不过,我说,这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要是您相信她所说的,不再来看孩子,那您可真是自欺欺人,因为第一次那……母亲一直念叨着感谢上帝你除了姓康普生之外,其他地方可是一点也不像康普生家的人,因为你是我现在仅有的一切了,你和莫里(12)两个人是我仅剩的一切,然后我说好了其实平心而论不用拉着莫里舅舅跟我一块遭罪,此刻人们都过来说准备好可以出发了。母亲停止不哭泣了。她拉下了面纱,我们一起走下楼梯。这时候,莫里舅舅从饭厅里走了出来,他用手帕捂住自己的嘴巴(13)。他们在两边列队形成了一个夹道,我们走出门口刚好看到迪尔希把班和T.P.从屋子的角落赶到后院去了。我们走下台阶,踏上马车。莫里舅舅不停嘟囔说可怜的小姐姐啊,可怜的小姐姐啊,从唇缝里漏出来的声音,他一边嘀咕着一边拍着母亲的手。他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你戴上黑袖纱了吗?”母亲说,“他们为什么还不启程呢,待会儿等班吉明跑出来又要大闹一番了。可怜的小男孩。他什么也不知道啊。他根本也意识不到任何事情呀。”
“行了,行了。”莫里舅舅说,轻拍着她的手背,从唇缝里发出声音。“要不这样好吧。先别让他知道他父亲已经去世,等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再跟他说吧。”
“在这么艰难的时刻,别的女人都会有自己的孩子来支持自己。”母亲说。
“您不是有杰生和我嘛,”他说。
“这简直是一场灾难啊。”她说,“还不到两年时间,就相继失去了两个亲人。(14)”
“行了,行了,”他说。片刻之后他鬼鬼祟祟地用一只手遮住嘴巴,接着把手里的什么东西丢到窗外去了。于是我才知道刚才我闻到的是什么东西的气味。丁香梗(15)。我寻思着在父亲的葬礼上他至少能做事情吧,大概餐柜以为路过的还是我父亲,结果把舅舅给绊了一跤。正如我所说的,如果他(16)当初为了送昆汀去上哈佛,而无奈要变卖家产的时候,完全可以卖掉这个酒柜,然后用其中一部分钱买一件只有一个袖筒的紧身外套(17),那我们就真的能看到一点光明的前景了。还没等我继承康普生家的产业就全都被败光了,我寻思这其中的原因就正如母亲说的,就是全都被他拿去买酒喝光了。至少我可是从来都没听说过他为了送我上哈佛大学而变卖过什么产业。
于是就这样,舅舅一直轻拍着她的手,嘴里说着:“可怜的小姐姐。”他用一只黑色的手套拍着她,而买那副手套的账单四天后寄到了我们手上,那天是二十六号,因为一个月的这一天,父亲上那儿去带了她回来,关于她在哪里,过得怎样,父亲守口如瓶,一句也没告诉我们,那时候母亲一边大哭一边说:“那你连见都没见到他吗?你甚至都不想方设法让他出赡养费吗?”父亲说:“没有,她压根儿也不会碰他的钱,一个子儿都不要。”“法律就能制服他。他什么也证明不了,除非——杰生·康普生啊,”她说,“你竟然已经愚蠢到这个地步了,居然去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