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本序(第5/6页)

[25],作者就这样把这位又霸道又可笑的老太婆给打发掉了。

在《傲慢与偏见》中,伊丽莎白是全书的中心人物,其他人物的愚蠢都是通过她反映出来的。如在尼日斐花园举行的舞会上,班纳特太太和她的小女儿们的不得体的言行都是通过伊丽莎白的眼睛看见的;当时吉英与彬格莱眉目传情,根本没有注意,只有伊丽莎白为她们脸红。她“觉得她家里人好像是约定今天晚上到这儿来尽量出丑,而且可以说是从来没有那样起劲,从来没有那样成功”[26]。同样,关于彬格莱小姐的种种心计,吉英总是从最好的方面去理解,也还是伊丽莎白敏锐地觉察出她们姐妹俩的不怀好意。班纳特先生在第一章里,当伊丽莎白还没有露面时就说过,“别的女儿都糊涂,只有伊丽莎白聪明”等话,也给我们从心理上作了准备,使我们产生一种印象、一种期待,似乎伊丽莎白是全书的中心人物,作者通过她而对全书的人和事做出判断,好像勃朗特之于简·爱一样。的确,在《傲慢与偏见》中,作者花了很多笔墨刻画她的性格,她资质聪明,思想活泼,性格开朗,有幽默感,喜欢笑别人,也同样能笑自己。对于彬格莱小姐的暗箭,她反唇相讥,对咖苔琳夫人的无礼,她胆敢顶撞。她凭自己的聪明大方博得了众目所瞩的男子达西先生的爱慕,击败了“情敌”彬格莱小姐,有如简·爱击败了布兰奇小姐而与罗契斯特先生相爱一样。但所有这一切只能说明,伊丽莎白是全书中兴趣的中心,但还不是判断是非曲直的尺度,即不是“意识”的中心。事实上,伊丽莎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正面主人公形象,作者并没有始终一贯地从赞赏的眼光描写她。读者会注意到《傲慢与偏见》进行到四分之一,即到第十六章的时候,作者对伊丽莎白的描写在基调上发生了变化:她从“聪明人”变成了“愚人”。事情是从伊丽莎白在麦里屯碰到民兵自卫团的军官韦翰开始的,伊丽莎白立刻被韦翰一副“讨人喜欢”的仪表迷住了。韦翰跟她一见如故,滔滔不绝地洗刷自己,中伤达西先生,那话里破绽百出,聪明过人的伊丽莎白竟然毫无察觉,完全被韦翰牵着鼻子走。这时奥斯丁笔锋一转,改用嘲讽的笔调描写伊丽莎白,如说她看着韦翰,心里觉得,他“越说话越显得英俊了”[27]。其实他正在那里编排一席谎言哩!她为他抱屈,心里责怪达西,“怎么竟如此对待像你这样的一个青年,光凭你一副脸蛋儿人家准知道你是个和蔼可亲的人”[28]。她与韦翰分手时“满脑子是他的形象”,“一心盼着跟他跳舞”,“穿着打扮格外用心”,[29]总之,现在伊丽莎白自己成了被嘲讽的愚人了。她对韦翰的着迷已为别人所察觉,如她的舅妈就提醒她要“谨慎”[30],她的朋友夏绿蒂也劝她“别做傻瓜,为一个韦翰而得罪比他高十倍的达西”[31],而伊丽莎白恰恰当了这样的“傻瓜”,傲慢地拒绝了达西的求婚。这完全不能跟《简.爱》的简·爱拒绝嫁给罗契斯特相提并论。《傲慢与偏见》第三十五章伊丽莎白拒绝达西的求婚没有任何保卫妇女人格不受侵犯的含义。当我们想到伊丽莎白是在对韦翰着迷,听信他的谗言的情况下才拒绝达西的求婚时,她的那副姿态不是有点可笑吗?第三十七章是伊丽莎白成长过程的重要转折。看了达西的信,她不仅知道了韦翰—达西关系的真相,更重要的是,她对自己达到了一种新的认识。她现在突然认识到,当初,第一次见面,韦翰就滔滔不绝,自称自赞,是多么有失体统,何况又言行不一,而她自己竟毫无察觉,上了大当。她悔恨自己“盲目、偏心眼儿、有偏见、荒唐”,“完全被虚荣心牵着走……”。最后她说:“在此之前,我根本不认识我自己”[32],这或者就是西方评论所谓的epiphany,亦可称为“顿悟”吧。伊丽莎白克服了偏见,达西也收敛了傲慢,两人在新的境界里结合起来。至此,小说也达到顶点与高潮。在此之后,就是收拾故事的各条线索而已;就人物塑造而言,已全部完成,不再有什么发展。失去了嘲讽的、喜剧性的基调,《傲慢与偏见》的最后部分就少了奥斯丁特有的韵味。如伊丽莎白与达西最后定情的那段话:“她立刻吞吞吐吐地告诉他说,……她的心情已经起了很大的变化,现在她愿意以愉快和感激的心情来接受他这一番盛情美意。这个回答简直使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快乐,他正像一个狂恋热爱的人一样,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无限乖巧、无限热烈地向她倾诉衷曲……”[33]比起先前那些机智的斗嘴和带挖苦的叙述,这段交代多么乏味!显而易见,对奥斯丁来说,嘲讽是她的小说艺术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