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3/78页)

沉默了一会儿,帅克叹了一口气,自己打破了沉默。“那么,他已经跟上帝和天使们躺在一起了。荣耀归于大公!还没有当上皇帝就死了。我在部队当兵的时候,有一回有个将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立即就没了命,一点麻烦也没有。他们打算扶他回马背上去,一扶,吃了一惊,已经完全咽了气——原是要提升陆军元帅的。那事就出在检阅的时候。这种检阅从来没有好结果。在萨拉热窝我也参加过检阅。有一回检阅我至今还记得。我的制服上掉了二十粒扣子,他们就把我关了半个月禁闭,单人监。我给捆起来在那儿躺了两天,像拉扎路斯〔8〕一样。不过,部队嘛,纪律总该有的,要不然谁还肯动弹?我们的中尉马考维茨老喜欢说,‘必须有纪律,你们这些混蛋草包,要不然你们就会像猴子一样爬上树去的。军队就是要把你们从猴子变成人的,你们这些上帝不要的大草包。’这话难道不对么?你设想一个公园试试。就设想是查尔士广场那公园吧!若是每棵树上都蹲个不守纪律的兵!那还不吓得你做噩梦!”

“萨拉热窝的事,”白瑞特施奈德回到了本题,“是塞尔维亚人干的。”

“那你就错了,”帅克回答,“是土耳其人干的,因为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纳的问题。”于是帅克阐述了他对奥地利的巴尔干外交政策的见解。1912年土耳其人在战场上败给了塞尔维亚、保加利亚和希腊。他们曾希望得到奥地利的帮助,可是没有得到,于是他们杀了斐迪南。

“你喜欢土耳其人吗?”帅克回过头问帕里威茨。“你喜欢那些异教狗吗?不喜欢,对吧?”

“顾客嘛,谁都一样,”帕里威茨说。“管他土不土耳其。在我们这样的生意人看来,这事跟政治不沾边。你愿来我这小店坐坐,掏钱买啤酒,你愿聊什么就聊什么。这就是我的原则。杀我们的斐迪南的是塞尔维亚人还是土耳其人,是天主教徒还是穆斯林,是无政府主义者还是青年捷克分子〔9〕,全都一样。”

“好了,现在,帕里威茨先生,”白瑞特施奈德又绕了回来,他担心从这两人身上一个把柄也抓不住,“虽然都一样,可你得承认那对奥地利是个很大的损失。”

帅克代替老板作了回答。“没有错,确实是个损失,的确,是个不能不承认的损失,惊人的损失。斐迪南不是随便什么半文不值的二百五就可以替代的。不过嘛,他要是更胖些就好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白瑞特施奈德活跃了起来。

“我是什么意思?”帅克快活地回答。“我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更胖一些,他当然早就中风了,在柯诺匹斯切自己的庄园里追赶拾柴火捡蘑菇的老太婆时就中风了。那他就不会死得那么丢脸了。你想想看,皇帝陛下的叔叔给人崩了!嗨,多没面子!报纸上登满了!好几年以前,在我们的布杰约维策有个叫布热提斯拉夫·路德维克的牲口贩子。他在市场上因为小事争吵,给人家捅了刀子。他有个儿子叫波胡斯拉夫。那小子无论到哪儿去卖猪都没有人肯买。大家说,‘那就是给人捅了刀子的那人的儿子。他说不定也是个最没出息的孬种!’他没有办法,只好从克鲁木洛夫大桥跳进了伏尔塔瓦河。他们还得把他捞出来,给他挤水,做人工呼吸。他当然只好死在正要给他打针的医生胳臂弯里了。”

“你这比较可有点怪怪的,我看,”白瑞特施奈德意味深长地说。“你先说的是斐迪南,可接下来谈的却是牲口贩子。”

“啊,不,我没有比较,”帅克为自己辩护。“上帝不允许我拿谁跟谁比较。帕里威茨先生很了解我,我是从来不拿谁跟谁比较的,是不是?不过,我就是死也不愿当那大公的寡妇。她现在怎么办呢?孩子都成了孤儿,柯诺匹斯切的家族庄园没了主人。再嫁个大公么?又能有什么好处?只不过再跟他一起去一趟萨拉热窝,再当一回寡妇罢了。你知道不,多年以前在赫路布卡〔10〕附近的茨利伏有个管猎场的。那人名字很难听:小公鸡〔11〕。有个偷猎的把他打死了,留下了一个寡妇和两个娃娃。不到一年那寡妇又嫁了个管猎场的,是米罗伐瑞人,叫佩皮·沙伏。可沙伏又给打死了。然后她又嫁了第三回,嫁的还是个管猎场的。她说,‘逢三该走运了,第三回再不成功我就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可是,他们又把第三个也打死了。她嫁了三个丈夫,一共生了六个孩子。她甚至跑到赫路布卡亲王殿下的办公室去大诉她嫁了三个猎场看守的苦。于是他们又给她介绍了一个人,叫雅瑞斯,是拉热策瞭望塔的水上警官〔12〕。你猜怎么着?那人在清查海关时又淹死了。她跟检查员也生了两孩子。随后她又嫁了个劁猪匠,是伏南尼人。有天晚上劁猪匠用斧头敲破了她的脑袋,自己去自首了。后来劁猪匠在皮塞克的地方广场绞死了。那时他还咬了神父的鼻子,说是自己对什么都不后悔,而且说了一些有关皇帝陛下的话,太肮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