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58/78页)
他早就该当上尉了,但是他在民族问题上的小心谨慎对他并没有帮助,因为他对待他的上级总是开门见山,面对公务关系上任何形式的谄媚逢迎全都觉得有失尊严。
这是他所能保留的南波希米亚农民的性格。他是在那儿的湖泊和密林里的一个村子里出生的。
他对士兵虽然公正,从不欺负他们,却有一个性格上的特点:厌恶勤务兵,因为他很不走运,得到的勤务兵都是能想像得出的最讨厌的,最卑鄙的。他揍他们腮帮子,打他们耳光,努力用说理和行为来训练他们,并不把他们当士兵看待。可他跟他们毫无希望地奋斗了多少年,勤务兵不断更换,他最终还是只好叹气:“现在我手里的仍然是个邋遢家伙。”他把他的勤务兵看作是动物生命的最低级形式。
他非常喜欢动物。他有一只哈尔兹金丝雀、一只安哥拉猫,还有一只冰麝马厩狗。在这些动物干坏事的时候,他的历届勤务兵对它们的处理,倒不比路卡什中尉在他们干坏事时更厉害。
他的勤务兵让金丝雀挨饿。有个勤务兵还把安哥拉猫的眼珠打了出来。他们一见到那冰麝马厩狗就打。最后,帅克的一位前任还把那痛苦的动物带给了潘克拉茨一个骗子手,让他把它藏了起来,为此他自己掏腰包给了那人十克朗,并不后悔。然后,他干脆告诉主人,说那狗在遛弯时跑掉了。那勤务兵第二天就跟连队一起齐步走,上操场去了。
帅克到路卡什中尉处报到开始工作,路卡什中尉把他带进了客厅,说:“神父推荐了你,我希望你不至于辜负他的推荐。我已经有过十来个勤务兵,没有一个能跟我长久相处的。我必须警告你,我是很严格的。谁要是使坏或撒谎,我的惩罚就很可怕。我要求你对我永远说实话,执行我的命令,不许抱怨。如果我对你说,‘跳到火里去,’哪怕你再不情愿,你也得往火里跳。你在看什么?”
帅克正兴味盎然地望着旁边的墙壁,那里挂了一个鸟笼,笼里有一只金丝雀。帅克那温驯的目光盯着中尉,用善良淳朴的声调说:“启禀长官,笼子里有一只哈尔兹金丝雀呢。”
帅克像这样打断了中尉的话头,作了个立正姿势,两眼直视对方的眼睛,一眨不眨。
中尉想说点威风的话,但是注意到了帅克脸上那天真无邪的表情,只说出了以下几句:“神父推荐你,说你是个很严重的白痴,我看他没有错。”
“启禀长官,他肯定没有错。我当正规兵的时候,正因为是白痴才被彻底除名的。而且是显著型白痴。在我们团队里只有两个人是这样除名的。我和冯·考尼茨上尉。那位上尉每次上街,如果你能原谅我的话,长官,永远是同时用左手挖左边鼻孔、右手挖右边鼻孔的。他跟我们一起上检阅场时永远让我们排成一个队形,好像在检阅队列行进,而且说,‘士兵们,啊哼,记住,啊哼,今天礼拜三,因为明天就是礼拜四,啊哼。’”
路卡什中尉耸了耸肩膀,像个不知道怎样表达某种思想,一时又想不出话来的人。
路卡什中尉从门口出发,经过帅克,走到房间对面的窗户,又走了回来。在这整个的时间里帅克都对他作着“向右看”和“向左看”的动作,紧随他的所到之处。帅克脸上那天真的表情是那么明显,中尉只好低下目光去看地毯,说了几句跟帅克讲的那位愚蠢上尉无关的话。“是的,我的要求是,必须有秩序,爱干净,不说谎。我喜欢诚实,不喜欢撒谎,我惩罚撒谎毫不留情。听懂了没有?”
“启禀长官,听懂了。没有比撒谎更糟糕的事了,谁要是被谎言缠住,他就算完蛋了。佩日莫伏后面一个村里有位教员,名叫马立克。马立克老跟狩猎场的人的女儿鬼混。狩猎场的人给他打了招呼,说他如果发现他跟他女儿在树林里约会,就要把蘸满盐的鬃毛打到他屁股里去。那教员回了他一个信,说他那话不是事实。但是有一回狩猎场的人却真抓住了那教员正要去跟那姑娘在一起。狩猎场的人准备照话行事,教员又为自己辩护了,说是他只不过是在摘花。可他话才说完,又改了口,说他在捉甲壳虫。最后,他更是越说越乱,连自己也说糊涂了,赌咒发誓说是来下套捉野兔的。于是那善良的猎场看守把他送到了警察局,案子从警察局转到了法庭。那教员为这事几乎坐了牢。如果他干脆说了真话,也不过就是挨一枪盐巴鬃毛完事。我的意见是,最好的办法就是诚实、坦白。我要是干了坏事,我就会说:‘启禀长官,那事和这事就是我干的。’至于诚实么,总是很好的事,因为诚实永远是最好的策略。就跟竞走一样,一个竞走运动员只要作弊一跑,就已经被淘汰了。我有个表哥就是那样的。老实人到哪儿都受到尊重,得到荣誉,对自己也满意,上床时会觉得自己像是新出世的婴儿,说:‘我今天仍然挺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