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60/78页)
说这话时帅克以那样真诚的表情望着中尉的眼睛,中尉开始时虽然怀着残酷的意图走到了他身边,却又只好离开了。他在椅子上坐下,问道:
“听着,帅克,你的确是个真正的头等大笨蛋吗?”
“启禀长官,”帅克郑重其事地回答,“我真是个头等大笨蛋!我打小儿就那么倒霉。我总想把事情干好,可除了让我和我周围的一切都倒霉之外,老是没有好结果。我的确是想让猫和鸟儿认识认识,让它们彼此谅解的。可猫却把鸟儿吃了。这次联欢活动搞成这种后果我也没有办法。几年前,在一幢叫做乌什度巴徒的屋子里有一只猫,它甚至吃了一只鹦鹉,因为那鹦鹉学着它喵喵叫,嘲笑了它。但是猫相当顽固,它会老赖着不死。如果你要让我结果它,长官,我还得用门夹破,否则是结果不了它的。”
然后帅克带着他那张最天真烂漫的脸和最温和善良的笑容,向中尉叙述了猫是怎样处死的。那内容简直可以把任何一个反对虐待动物协会的人送进疯人院。
在叙述时他展示了如此丰富的专业知识,竟使路卡什中尉忘记了愤怒,问起他来:
“那么说,你懂得怎样照看动物了?你对动物有感情吗?你喜欢动物吗?”
“我最喜欢的就是狗,长官,”帅克说,“因为狗能给懂得卖狗的人提供一种赚钱的买卖。我不会卖狗,因为我一向太老实。可别人照样四处找我,说我卖给他们的是蹩脚货,而不是健康的纯种狗。好像天下的狗都应该是纯种狗而且健康一样。何况,每个人还要我提供狗的家谱,弄得我只好印了些良种狗家谱证书,拿出生在砖窝里的科世热杂种狗冒充血统最纯正的贵族狗,出生在阿敏·冯·巴恩海姆的巴伐利亚狗舍里。而老百姓如果运气好,在家里养了一头纯种犬倒真是会喜出望外的。我说不定可以把一条维硕威策的翘尾巴长毛庞犬当做猎熊狗卖给他们,而他们也只会很意外:怎么这种从德国远道而来的罕见品种会有那么长的毛,而且并不盘腿呢。开狗舍的都那么干的。你要是能听一听大狗舍里吹的关于这些狗的家谱的牛皮就好了,长官。事实上全世界就没有几条狗会说‘我是纯种狗’的,要不就是它妈妈干了些丑得可怕的事而忘了,要不就是干那类事的是它奶奶。再不然就是它有好多个爸爸,从每一个爸爸遗传来了一点点东西。从这个遗传了耳朵,从那个遗传了尾巴,从再一个遗传了嘴下那撮毛,从第三个〔91〕遗传了它那嘴筒子,从第四个是那蹒跚的腿,从第五个是那身坯。如果它有一打这样的爸爸,你可以想像这种狗会是什么样子!我有一回就买了一条那样的狗,名字叫巴拉班。它有那么多爸爸,当然非常难看。所有的狗都不愿跟它往来。我买它只不过因为可怜它,因为它太遭狗们遗弃。而它进了屋也老是非常伤感地坐在角落里,最后,我只好把它当一条冰麝马厩狗卖掉了。给我带来最大麻烦的是染毛,我把它染成了胡椒盐色。它就那样跟他的主人去了莫拉维亚,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它。”
这一番有关犬学的演说引起了中尉极大的兴趣。而帅克也还能滔滔不绝地演说下去。
“狗可不像小姐太太,是不会染头发的。染毛只能是打算卖狗的人的活儿。一条狗要是老到毛都完全灰白了,而你又想把它当一岁大的小狗卖;或是你想拿腿脚不灵便的老狗冒充九个月的小狗,你就得买点硝酸银,在水里融化了,把那狗涂得黑黝黝的,让它焕然一新。你还得像喂马一样拿砒霜喂它,让它长力气。还得拿砂纸把它那牙齿打磨干净,就像打磨生锈的刀子一样。在你带它出去卖给买主之前,你必须用梅子白兰地灌进它的喉咙,让它晕晕糊糊的。那时它马上就会活跃起来,欢乐起来,快活地吠叫,跟谁都交朋友,像个喝醉了酒的市参议员。但主要的问题是:你必须跟人家说话,长官,不断地说,一直说到买主完全发了疯。要是有人想从你手上买一条小型冰麝犬,而你家里只有一条短毛猎犬,你就得有能力谈到他带走的是一条短毛猎犬,而不是小型冰麝犬。而如果你碰巧有的是一条小型冰麝犬,而有人想买一条凶猛的日耳曼獒犬看家,你就需要骗得他走时兜儿里放的就是你那小型冰麝犬而不是日耳曼獒犬。当年我作狗生意时,来了一位太太,她告诉我她的鹦鹉飞到她家花园里去了,而几个男娃娃正在她别墅前面玩印第安人的游戏。他们抓住了鹦鹉,拔光了它尾巴上的毛,把自己打扮成了警察。而那只鹦鹉因为没有了尾巴,很难为情,生起病来,兽医只好给了它一点药粉,让它死掉了。因此她想另外买一只鹦鹉,一只可敬的鹦鹉,不是那种粗野的,啥也不会,只会说粗话的。我有什么办法?我家根本没有鹦鹉,也不知道哪儿有。我有的只是一条眼睛完全瞎了的粗野的牛头狗。于是,长官,我就从下午四点钟开始一直谈到了晚上七点,那太太买走的终于就是那只瞎了眼的牛头狗,而不是鹦鹉。那形势比什么外交场合还要艰苦。等到那太太出门时我说了,‘现在你让那些小男孩再来拔拔它的尾巴试试看!’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跟这位太太说过话,因为她有了那只牛头狗只好离开了布拉格——那狗对屋里什么人都咬。请相信我,长官,要买到一条合适的动物还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