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光辉的败绩(第50/77页)

帅克进了车厢,库纳特回到他那装轴线的小窟窿里。

一刻钟以后,火车经过被烧光的村子布瑞斯托福和威力基—拉德万,继续向诺伐—嚓比纳前进。这一带显然发生过相当激烈的战斗。从一个山谷到另一个山谷的喀尔巴阡岗峦和斜坡,满是战壕,跟铺了新枕木的铁路线平行,两侧布满了巨大的弹坑。铁路沿着拉波瑞茨河上游修造,不时跨过一道汇入大河的小溪,常有新的桥梁和它们所取代的旧桥的烧焦了的木头进入人们眼里。

在去梅兹拉波采的路上,整个山谷都犁出了沟槽,泥土堆积起来,仿佛是叫硕大无朋的鼹鼠大军拱出来的。河流背后的公路给炸断了,毁坏了,沿着公路可以看见部队压境时被蹂躏的大片大片的土地。

被狂风暴雨冲刷出的奥地利军装的破片躺在弹坑边上。

诺伐—嚓比纳后面,一只奥地利步兵的军靴夹在被焚毁的老树枝上,挂了下来,里面伸出一段小腿骨。

在炮队火力曾经肆虐的地方,人们可以看见没有了枝条果实和没有了树冠的树,以及被掀翻的农舍。

火车在新修成的堤坝上小心翼翼地行驶,让整营的人看到战争的欢乐,充分地欣赏着它。被毁坏的山坡和平地上有军人公墓,白色的十字架闪着微光。每个人一望见,便不免缓慢却肯定地作起要去那光荣场地的准备——其结局就是飘动在白色十字架上的一顶溅满泥污的奥地利军帽。

过了胡门涅出现了一批从喀什坡司基—霍利来的日尔曼人。他们坐在后面几个车厢里,满脸肃杀的沉默。前不久他们进入米罗维采车站时还在放声歌唱,“等到我回来,等到我回来,等到我再回来,那时就……”

他们明白,那时跟他们一样歌唱着回家跟情人永远厮守的欢乐的人里,好些人的帽子已经挂在了墓碑上。

梅兹拉波采的停车处已改到被摧毁和烧掉的火车站后面。扭曲的柱头从烧黑的墙壁后伸了出来。用木料匆匆搭建的长长的新棚屋是代替被烧毁的火车站的。上面贴满了用各种语言写的标语:“认购奥地利战争公债。”

另外一个长棚屋是红十字会的仓库。两个护士和一个军医从棚屋出来,护士因那胖子军医而喧哗地大笑。军医在模仿着各种动物的叫声,跟她们逗乐。现在模仿的是猪的哼哼,却并不成功。

河谷里,一具被摧毁的野战炉躺在堤坝底上。帅克指着炉子对巴龙说:“你看,巴龙,不久的将来我们就会遇见这种事。正要给大家分饭菜,炮弹却飞来了,弄得这么乱七八糟。”

“太可怕了,”巴龙说。“我从没有想到等待我的会是这种情况。这都要怪我这该诅咒的傲慢。因为像我这样的可怜的蠢货,去年冬天还在布杰约维策买了一双羔皮手套。我觉得自己太娇嫩,不能把我这双农民的爪子塞进我去世的爸爸常戴的那副手套里。于是心里老挂念着城里的羔皮手套。爸爸只能满足于吃煮豌豆,可我怎么样也受不了。除了鸡鸭鹅我什么都不吃,甚至对普通的烧肉也翘鼻子。我那老太婆常常给我用啤酒烧鸡。上帝宽恕我!”

巴龙完全绝望了,开始了全面的忏悔:“我亵渎圣徒和殉道者,我在玛尔社一个酒店打过神父,在多尔尼—扎海伏又打过另一个神父。我不否认我勉强相信上帝,但我对圣若瑟〔45〕有怀疑。在家里我容忍所有的圣徒,但圣若瑟像必须拿走。现在上帝就是因为我的罪恶和不道德在惩罚着我。我在磨房里干了些不道德的事!我老是咒骂我爸爸,让他的生活成了包袱。我又是怎样欺负过我的老婆呀!”

帅克想了一会儿,“你是磨房老板,是吧?那么你就应该知道,上帝的磨子虽然碾得很慢,却非常精细——哪怕世界大战就是你挑起的也一样。”

志愿兵也参加了谈话:“你那么亵渎神圣,那么拒绝承认所有的圣徒和殉道者,巴龙,你肯定是在害苦你自己,因为你必须知道,我们的奥地利部队多年以来就是纯粹的天主教部队,而战争的最高领袖就是部队的最辉煌的榜样。国防部让耶稣会在驻军司令部向军官布道时,我们见证了军事复活的荣誉,可你脸皮怎么能这么厚,对某些圣徒和殉道者怀着仇恨的毒素却还来参加战争?你觉得你懂得我的意思了吗,巴龙?至于圣若瑟的问题,你说你不准把他的像挂在你房间里,那可是对我们光荣军队的光荣精神的犯罪。你明白吗?还有,你肯定知道,圣若瑟是个木匠,事实上是保护一切逃避军事义务的人的圣徒。我们有个说法你是很清楚的:‘看看木匠留下了什么出路吧!’〔46〕多少人就是因为这个口号而让自己做了俘虏的。他们在四面八方被包围,知道已经逃不掉时,就设法保留了自己,不是出于自私的考虑,而是作为部队的一员,希望在被释放以后还能对皇帝陛下说,‘我们回来了,等候你下一步的指示’。我这话你能听懂么,巴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