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光辉的败绩(第49/77页)

杜布中尉没有说话,摇晃着脑袋尴尬地走掉了。但是不一会儿工夫又从军官车厢跑了回来,对帅克说:“你们几个最好记住,总有你们在我面前号丧的时候!”他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又回军官车厢去了。车厢里萨格纳上尉正在审问16团一个倒霉的人,是斯特纳德军士长送来的。那人已经在为自己战壕里的安全担心,从车站附近的什么地方弄来了一个有金属板加固的猪圈门。现在,他正瞪着大眼惶恐地站在那里,为自己辩解。他说他打算把猪圈门背到掩体里去抵挡开花弹。

杜布中尉借此机会发表了一个长篇的训词,讲的是士兵的行为问题,士兵对祖国和对帝国的责任问题,谁是最高统帅和最高军事权威的问题。当然,部队里出了这样的人是应该消灭,惩罚,送班房的。这一套陈词滥调非常令人反感。上尉拍了拍犯事人的肩头对他说:“好了,好了,看来你没有什么坏心眼。以后就别再干这种事了,你这是出自己洋相呢。猪圈门从什么地方拿来的仍然还到什么地方去,以后别再乱整!”

杜布中尉咬了咬嘴唇,心想:营里的纪律濒临崩溃,就靠我一个人维持了。于是他又在这整个车站地区转了一圈儿。他来到一座仓库附近,仓库上有德语和匈牙利语的大字标语:禁止吸烟。

他发现一个士兵在读报,报纸把人全遮住了,看不见肩章。杜布中尉对他大叫了一声:“立正!”因为那是后备部队匈牙利团的人,驻扎在胡门涅。

杜布中尉搡了他一把。那匈牙利士兵站了起来,可并不觉得应该敬礼,只把报纸往口袋里一塞,便离开了他往大路走去。杜布中尉像丢了魂似的跟着,但那匈牙利士兵加快了脚步,然后转过身来,装模作样举起了双手,让杜布中尉明白他已经很快就认出他是捷克团的人。然后匈牙利人便消失在大路背后的小屋之间。

为了表示这个镜头与他无关,杜布中尉威严地进了一家小铺子,略带慌乱地指了指一个黑色的线轴,放进口袋,付了钱。然后回到了军官车厢,让营里的传令兵去叫勤务兵库纳特。他把线给了库纳特,说:“我什么事都得操心。我知道你已经把线的事忘了。”

“启禀长官,我们有了整整一打线轴呢。”

“那你马上拿来给我看看,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库纳特拿回来了一整盒白色和黑色的轴线,杜布中尉说:“现在你听着,你仔细看看你拿来的这线和我的这一个大轴线。你看你的线多细,多容易断。现在看我的,要想扯断可不容易。上了战场我们是不愿意穿破烂的。那时一切都必须结实。好了,把这些线全拿走,等候我的命令。而且记住,下一回别再心血来潮,自作主张,要买什么东西先得来问问我。你最好是别希望知道我的厉害。我坏的那一面你还没有见到呢。”

库纳特走掉之后,杜布中尉向路卡什中尉转过身去:“我的勤务兵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偶尔也犯犯错误,但是一般说来是很守规矩的。他最大的优点就是绝对诚实。我们在布路克的时候,我收到我在乡下的小舅子的一个包裹,里面是几只小鹅。我吃得不那么快,可我那勤务兵宁可让那鹅放坏了,放臭了,也从来不碰它。当然,那是个纪律问题,军官必须给他的士兵恰当的训练。”

路卡什中尉故意把身子转向窗户,让他明白他根本没有听那白痴式的陈词滥调,而且说:“啊,没有错,今天是星期三。”

杜布中尉觉得至少得说点什么,只好对萨格纳上尉转过身子,用同志式的亲热口吻说:“你看,上尉……?”

“对不起,我得耽误一会儿,”萨格纳上尉说完跨出了车厢。


这时帅克却在向库纳特问起他的主人。

“这会儿工夫你到哪里去了,怎么连人影也见不到?”帅克问。

“我那个老疯子一直给我找麻烦,这你很清楚。他每分钟都叫了你去,问些跟你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他甚至问我跟你是不是朋友,我告诉他我们俩很少见面。”

“他还问起我呀,真是太可爱了。我非常喜欢他,你那位中尉。他那么慈祥、善良,真是士兵们的父亲呀,”帅克郑重其事地说。

“哼,那可是你的想法,”库纳特反驳。“可是,我告诉你,他是个混蛋的猪猡,而且是个头等的白痴。老盯着我。我太腻味他了。”

“不会吧,”帅克惊讶地说。“我还以为他真正的一个正人君子呢。你谈起你那中尉时的样子可真滑稽。不过说不定这也自然。勤务兵全都那样。拿温佐少校的勤务兵来说吧,除了说他的主人是个混蛋白痴大傻瓜,从不说别的。或者再拿施瑞德上校的勤务兵来说吧,他一谈起主人就只说他是醉醺醺的王八蛋和臭粪,再不说别的。这是因为每一个勤务兵都向他主人学习。要是主人不骂怪话,勤务兵就学不到怪话了。我在布杰约维策当正规兵的时候,有个中尉叫扑罗哈兹卡,他不大骂怪话,总习惯对他的勤务兵说:‘你这头可爱的母牛,你呀!’他的勤务兵叫西布曼,从来没听见他骂过别的话,当然也就太习惯于他那句话了。等到他回头当老百姓的时候,便常常对他爸爸、妈妈或妹妹说:‘你这头可爱的母牛,你呀!’连对他未婚妻他也说同样的话,结果是他那未婚妻跟他吹了,而且指责他侮辱了她,因为他在一次舞会上公开对她的爸爸和妈妈说那样的话。从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原谅他。她在法庭上说,如果他在什么地方私下叫她母牛,她也许还能考虑和解,但是像他那做法,那就意味着是个丑闻,能传遍欧洲。我们说句私房话,库纳特,我对你主人是决不会有那种看法的。我第一次跟他谈话他就给了我非常良好的印象,简直就像一根刚从烟囱里取下来的熏香肠。我第二次跟他谈话他又似乎很有学问,而且通情达理。你事实上是从什么地方参军的?直接从布杰约维策来的?有人直接从什么地方进部队我总很高兴。你在布杰约维策住什么地方?住拱廊街?太好了,至少夏天凉快。你成家了没有?有老婆和仨孩子?你很幸运嘛,我的朋友,正如我亲爱的卡茨神父在布道时常说的,你至少会有人哀悼嘛。当然,他这话也对,因为我在布路克有一回听上校对快要从布路克去塞尔维亚的预备兵演讲,也是那么说的。每一个牺牲在战场上的士兵,留下了家人,都是断绝了跟家庭的纽带。或者,用他的原话说:‘如果他牺牲了,他就是为家庭牺牲了,家庭的纽带断了,他却越加英勇了,因为他为一个更大的家,为了祖国牺牲了生命。’你是住五楼吗?住底楼?当然,我忘了布杰约维策广场就没有一幢五层楼的房子。你马上就要走了吗?啊,我看见了,你的主人现在正站在军官车厢前往这边望呢。如果他偶然问起我是不是谈起过他,你当然就告诉他谈起过。别忘记说我怎么样谈了他很多好话,说我还很少见过像他那样的军官,对人友好,就像个爸爸。别忘了告诉他,我认为他很有学问,还要说我认为他很聪明,还告诉他我警告过你,无论他产生了什么怪念头,你都要服从,你愿意记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