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9页)
“显而易见,你相当不凡,
还有一颗配得上的脑袋。”
接着,她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鸟,迅速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现在轮到佩特罗尼乌斯瞠目结舌了。听到从一个姑娘——正如维尼奇乌斯郑重告诉他的,生来就是蛮族人的姑娘——的口中念出荷马的诗句来,他彻底惊呆了。就连彭波尼娅都没能立即接上他的话,因为她正看向她的丈夫,对着她丈夫突然得意得红光满面的老脸微笑。
这位老人无法抑制自己的喜悦之情。首先是由于他像喜欢自己的亲生孩子那般喜欢吕基娅,还有就是,他觉得希腊语深奥异常,运用难度颇高,虽说他陈旧的罗马骄傲和罗马偏见迫使他在公开场合对说希腊语表示强烈反对,可暗地里,他却对从来都学不好希腊语感到羞耻,所以,现在,对能在自己家里用荷马的文字和语言来招待这位精益求精的优雅裁判官,这位品位挑剔的优雅裁判官,这位可能会用上层社会的标准做尺度,认为他的家原始质朴的优雅裁判官,他喜出望外。
“我们家里有一个希腊教师,”他回头对佩特罗尼乌斯说,“他教导我的孩子,那姑娘也一起听课。到了这时候,她还是个小促狭鬼,不过,她很讨人喜欢。我的夫人和我都非常喜欢她。”
然而佩特罗尼乌斯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花园。他的视线穿过蜷曲缠绕的常春藤,注视着在那边的三个年轻人。维尼奇乌斯已经脱了托加,仅穿着一身室内穿戴的托尼,他将球高高抛向空中,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姑娘张开双臂要去接球。在第一眼的匆匆一瞥中,她似乎是过于苗条了,但是在他从树下,从更近的地方去看时,这个印象很快就消失了。那确实会是曙光初露时的模样。他寻思着,这是不是由一位天才雕塑家——比如说,用白银和雪花石膏创造出类似奇迹的波尔提图斯——所造就的人体曲线?作为一个真正的鉴赏家,他马上就明白,那个姑娘身上有着特别之处,某些既跳出他的经验,又挑战他的经验的内在品质。他现在立刻对她身上的一切部位做出了观察和评价:她那粉红的面颊晶莹剔透;她鲜嫩的双唇充满青春活力,好像要撅起来求吻似的;她的双瞳蔚蓝深邃得如同大海;她的前额雪白光洁;她飘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发丝卷曲弯绕之处泛着科林斯铜器一般琥珀色的光泽;她的颈项纤巧平滑;她双肩上的起伏曲线让人联想到了戴安娜和阿弗洛狄忒,而她纤细,窈窕,轻盈的一整副身躯无处不令人想到五月里的万象更新,想到初绽的花蕾。
他内心中的艺术家特质和美的崇拜者特质被立刻唤醒了。如她这般的雕塑只有一个名字可与之相配:春!任何其他名字都不行!忽然,他又想到了他相交多年的情人,克律索忒弥斯,想到因为拥有了她,整个罗马看向他的嫉妒神情,想到他得意满足得几乎仰天大笑。可是,和这朵未经采撷,正生机勃勃地绽放着的鲜花相比,那个俗气的美人就好像一只蔫耷耷的玫瑰花,颜色褪去,惹人发笑,她的美貌是经过妆点的,她的头发是金粉染过的。接着,他又想到了波佩娅,突然之间,她那张声名卓著的美丽面孔仿似成了没有生命的面具。这尊塔纳格拉雕像蕴含着普绪刻才有的内在光华,这隐藏极深的内在光华浸润着她年轻丰满的身体,就像烛光流转在打磨过的雪花石膏雕像上。
维尼奇乌斯是对的,他想着。我的克律索忒弥斯已经是和特洛伊一样的老古董了!
“我现在明白了,夫人,”他指向花园的方向,转回头对彭波尼娅说,“府上是如此生机盎然,你是宁愿呆在家里也不去竞技场里坐上一坐,不去赶赴帕拉丁宫里的宴会了。”
“是的。”看着小奥路斯和吕基娅,她点了点头。
老将军立刻打开了话匣子,说起那个姑娘的来历,讲述维尼奇乌斯对佩特罗尼乌斯说过的一切,话里还加入了生活在阴森的北方丛林里的吕基亚人的信息,这信息是他从阿特利乌斯·希斯特尔那儿听来的。
外面的那三个人不久前刚刚结束了他们的游戏,和黑乎乎的柏树与香桃木相比,他们白皙得就如同三尊象牙雕像。他们在沙地上缓缓行走,彼此间说着话儿。这会儿,他们坐到了景观鱼塘旁的石凳上。吕基娅之前拉着小奥路斯的手,不过现在小奥路斯挣开了她的手,跑去逗弄平静清澈的池水里的鱼儿们去了。维尼奇乌斯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了下去。
“是的!”他的声音几不可闻,而且还激动得发颤,“我刚刚脱下男孩穿的托尼,没多久,他们就把我送上了开往小亚细亚军团的战船。我对罗马一无所知,对城里的生活一无所知。生活和爱情对我来说都是神秘的。我可以背诵几句阿那克里翁(15)和贺拉斯的诗句,但是我效仿不了佩特罗尼乌斯,做不到心有所感便诉之于诗。我连合适的字眼都说得磕磕巴巴的。我的启蒙夫子是穆索尼乌斯,他教导我,要想过得幸福,我们就必须以众神之念为念。换句话说,幸福和我们自己的选择与意愿相关。然而我却认为,幸福有另外的来源,一个更深层次的来源,不依靠于意愿,因为幸福来自于爱情。众神自己就一直在寻找爱情,所以爱情一定是最珍贵的东西。我以他们的行为为榜样,因为我以前从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爱情,所以我一直在不停地寻找能给我爱情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