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6页)
卢多维科的决定受到很多修士的赞许,因为他们正因为他的事而感到很为难。把他赶出修道院,使其落入法网,就等于让他的敌人得以报仇雪恨,这样的做法他们是决不会考虑的。这样做不啻是放弃修道院享有的特权,使修道院在百姓中声誉扫地,并将遭到世界上所有嘉布遣会道士的谴责,因为这样做是任凭别人侵犯大家的权利,同时也会激怒教会当局,而教会向来认为自己是此种权力的维护者。另一方面,死者的亲属本身都很有势力,又有一批坚实的后盾,随时准备报仇雪恨,还扬言说谁要是从中作梗,谁就是他们的敌人。这个故事里并没有提到死者的这些亲人是如何悲痛,甚至都没有说有哪位亲人为死者掉过一滴眼泪,只说是他们急切地想要抓到凶手,不管他是死是活。但是卢多维科一旦做了嘉布遣会修士,一切纠纷自然就好解决了。做了修士,无疑是以某种方式在赎罪,表明自己的忏悔,并且默认自己有罪,实际上就是一个放下了武器,缴械投降的敌人。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死者的家属也可以认为并且向别人吹嘘说他是怕他们复仇,绝望之下才做了修士。但是,不管怎样,他们使这个人失去了所有财产,削发为僧,赤脚行走四方,睡在草上,靠化缘为生,这等惩罚也足以惩戒最恶劣的罪行。
修道院院长谦逊地来到死者的兄弟面前,千百次地声明他对这个高贵的家庭的尊重,并希望能够尽可能使这家人满意。他讲到了卢多维科的忏悔以及他作出的决定,又礼貌地说死者的家庭对此应该很满意,并且用温和的语言,更加巧妙的方式向他们暗示不管他愿不愿意,事情就这样定了。死者的兄弟听罢怒火直冒,修道院院长却不动声色,还不时地说:“您的悲愤是理所当然的。”那位先生还说,不论如何,他的家庭有能力实施报复,使自己满意。院长不管心里作何感想,都没有加以反驳。最后,死者兄弟要求,或者说是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杀死他兄弟的凶手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城市。早就有此决定的院长回复说,一切会遂其所愿,并且让对方以为他这样做是听从命令的表现。最终,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各方甚是满意:贵族家庭保全了荣誉,不再为复仇的职责所累;而修士们救了一个人,并保全了自己的特权而没有与人为敌;那帮维护贵族尊严的人也乐意看到事情以一个令人称赞的方式结束;平民百姓则为这样一位令人敬重的人脱险而高兴,同时对他皈依宗教的做法赞许不已;最后,对于我们可怜的卢多维科来说,悲伤之余,这是最大的安慰,他过上了赎罪的生活,并把自己奉献给宗教,尽管他所做的这些并不能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但至少可以有所补偿,以缓解令人无法忍受的悔恨的折磨。想到别人会以为自己是出于恐惧才去当了修士,卢多维科痛苦了一阵,但是当他想到,即使是如此不公正的非议对他也是一种惩罚,也是一种赎罪的方式,他也就立刻得到了安慰。因此,在他三十岁的时候,他穿上了修士的长袍,并按照教规改了自己的名字。他选择了一个时刻能够提醒自己所犯过错,并需要为此过错赎罪的名字——克里斯托福罗。
领取神袍的仪式一结束,修道院院长就告诉他必须到六十英里远的某个修道院去修炼,而且第二天就得起程。这位新弟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并有一事相求。“神甫先生,”他说,“在这个城市里,我曾经杀了一个人,并因此伤害了他的家人。在我离开之前,请允许我向他们赔罪,至少向他们表达我的愧疚和痛心,并祈求死者兄弟的宽恕,请他消除对我的仇恨,如果上帝肯恩赐于我的话。”院长思忖着,认为这一举动除了本身是善行外,更能够调和死者家庭和修道院的关系。于是他立刻就去了死者兄弟家里,向他转达了克里斯托福罗修士的请求。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建议,那位先生大吃一惊,突然陡生怒火,又有点儿得意,想了一会儿后,说:“叫他明天过来吧。”并且确定了时间。修道院院长回去后,告知新弟子他的愿望得到了应允。
那位贵族突然想到,赔罪的场面越隆重越轰动,越能提高他在朋友及公众面前的影响力和威望,还将掀开这个家族史上“辉煌”的一页(借用当今时髦的一种说法)。因此,他火速地通知所有的亲属,第二天中午一定要光临他的府邸,为的是使大家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第二天中午,贵族的府邸里挤满了身份高贵的男女老少。宽大的披风,高高的羽饰,晃晃荡荡的珠宝首饰,翩翩舞动的上过浆的卷曲的衣领,以及刺绣拖裾长裙,混杂在一起,翔游于室。候客厅中、院子里及道路上都挤满了仆人、侍从、手下暴徒以及好奇的看客。克里斯托福罗修士一见此情景,便猜到了主人的用意,一时间有些不安,但他很快便恢复了过来,自言自语道:“一切听便吧。我在公共场合当着他的很多冤家对头的面杀了他,那是一种罪过,而今天是赎罪的机会。”于是,在神甫先生的陪同下,他低着头跨过门槛,在一群人好奇而无礼的目光的注视下穿过庭院。他登上楼梯,顺着一群高贵的宾客让出来的道,在上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走到主人面前。主人被一群近亲簇拥着,站在房间中间,眼睛望着地面,左手按住剑的手柄,而右手压住垂至胸前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