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7/9页)

基督教的一项独特的不能言传的特质就是,一个人不管在何种情况下,事态多么危急,只要向它求助,他都能获得指引和慰藉。如果过去之事还有补救之药方,它就会为你开具该药方,帮你服药,赐予光明和能量使之生效,不计任何代价。要是没有现成的补救之法,它就教给你在现实中行之有效的方法,恰如谚语所说:不得已而甘愿为之。它会教你持之以恒,把轻率答应之事勇敢地坚持下去;它促使心灵对强权加给你之事坚定不移地干下去;将那些当时草率作出的,而今却无法改变的选择赋以神圣而又明智的色彩,说得更明白些,使它成为令人愉悦的宗教使命。一条圣路就是这样筑成的:不管人们是从什么样的迷宫、什么样的悬崖峭壁走出,只要他愿意并安全地踏上这条路,就会一直走向快乐的终点。凭借这种方式,格特鲁德一定能成为一名神圣的、令人满意的修女,不管当初她是怎样成为一名修女的。但是,这位不幸的姑娘却竭力想挣脱这样的枷锁,这样一来,她反而觉得这一枷锁更沉重。她不停地怀念已失去的自由,从而更加厌恶自己目前的状况。她竭力地追求自己想实现可又无法满足的愿望,这些想法占据着她的全部思想。她一次又一次地回想着过去的那些痛苦之事,正是那些事导致她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千百次地幻想着要推翻自己已做的事。她谴责自己无能,责备他人专横、背信弃义,十分痛苦。她既欣赏又悲叹自己美丽的容颜,哀叹自己的青春,因为它注定要在漫长的苦难中被摧毁。有时,她又妒忌每一个能在世上自由享受这些恩赐的女人,不管她们的身份地位如何,靠怎样的学识才获得这一切。

每当看见那几个合谋将她拉入修道院的修女,格特鲁德就觉得十分憎恶。她们当初所使的种种阴谋诡计,都历历在目。为了报复她们,她粗暴地对待她们,嘲弄她们,甚至在众人面前指责她们,而她们却只能默默地忍受这些辱骂,因为尽管亲王当初为了逼迫女儿进入修道院,在必要时总是采取很专横的手段,但一旦达到了这个目的,他便绝不允许别人伤害他的家人。

倘若他听到半句流言蜚语,她们便会失去他强有力的保护,或者,更不幸的是,她们将成为他的仇敌。格特鲁德似乎觉得自己可以依靠另一些没有参与此番阴谋诡计的修女,但她们并不想与她做伴侣。如今她当了修女,她们对她倒也颇为体贴,总是很友善地对她。她们整天表现出忙忙碌碌、愉悦的样子,好像是想通过自身的经验告诉她,就算是在修道院中,不仅可以活下去,甚至也可以活得很开心。然而,她对这些修女同样感到很厌恶,这是出于别的原因:她们所表现出的虔诚和自满自足的神态好像是对格特鲁德的不安和任性的一种谴责,因此她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在其背后说她们是心胸狭窄的人,或骂她们是伪君子。倘若她知道或者揣测到了,在决定是否接受她做修女的投票表决中,罐子里那几颗表示反对的黑骰子正是这些修女投进去的话,她可能就不会那么反感她们了。

有时候她也会得到一些满足,因为她可以命令别人,因为她受到修道院里的人的尊敬,因为她受到来自外面的宾客的祝贺,可在某些事中大显身手,充当别人的保护者,还听到别人尊称她为小姐。这些对她来说都是怎样的安慰啊!但这一切对她来说还不够,有时,她那颗空虚的心会乐于增加些和享受到宗教带来的安慰。然而,若不是放弃了别样的慰藉,又岂能得到这样的安慰呢?这就好比一个遇险落水的水手,若想抓住一块能将他安全带到岸边的木板,就必须得放弃出于本能而抓在手里的实实在在的海草。

最终做了修女不久后,格特鲁德就当上了修道院里年轻学员的教师。我们不难想象在她的管制下那些人将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她昔日的女伴们都已经离开了修道院,然而由她们所激起的欲念依然萦绕在她心头,因而她的学生们不得不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承受着所有的压力。她想到她的许多学生最后都会回到她曾经失去了所有希望的世俗生活中,便更加仇恨这些可怜的孩子们。这种仇恨几乎达到了充满复仇的欲望的程度。她把这些情绪都宣泄到了学生身上,管制她们、压迫她们、欺辱她们,并且不时地把她们希望有朝一日能享受的快乐提早地贬低一番。有时,学生们的一点儿小错误也会惹得她大动肝火。凡听说此事的人定会以为她是一个没修养的蛮横的泼妇。然而在别的时候,她对修道院规章制度的憎恨又表现得完全不一样:她不仅不反对学生们上课时注意力不集中、大声喧哗,甚至还煽动她们;她参与到她们的游戏中,使她们更加无秩序;她还加入她们的谈话,大谈特谈,直至离题万里。若有人说修道院女院长是个多么爱闲聊的人,格特鲁德便会长时间地模仿她。她们像是演喜剧一般,模仿一个修女的表情,又模仿另一个修女的动作,但在这种情况下,她们都能无拘无束地大笑起来,但是她的笑却并非发自内心。就这样,她在修道院里度过了几年,没有闲暇时间也没有机会去改变自己的处境,直到一场灾难不幸地降临到她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