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名义卷(第12/29页)

词调中还有用“影” 字的。我怀疑它就是引。汲古阁刻本《东坡词》有《虞美人影》一阕,黄庭坚亦有二阕。不知是否二人一时好玩,改引为影。但此词字数少于《虞美人》,又恐未必然。延祐刻本《东坡乐府》,此阕题作《桃源忆故人》。这个词调名起于南宋,陆放翁也作过这样一首,题作《桃园忆故人》。另有一首《贺圣朝影》,亦可能是《贺圣朝》的引伸。不过《贺圣朝》是四十七字,而《贺圣朝影》只有四十字,则可能另有少于四十字的唐腔《贺圣朝》,今已失传。《贺圣朝》这个曲调名,早已见于《教坊记》,可以肯定它一定有唐代旧曲。姜白石《凄凉犯》自注云:“亦名《瑞鹤仙影》。” 我怀疑它是从瑞鹤仙令词引伸而成。不过瑞鹤仙令词今已失传,便无从取证了。另有一百二十字的《瑞鹤仙》,这是瑞鹤仙慢词了。《阳春白雪》有徐囦子的一首《瑞鹤仙令》,实在就是《临江仙》,此必传写之误,不能与《瑞鹤仙影》比勘。以上三调,皆在疑似之间,影之于引,是一是二,均未可论定。

近,是近拍的省文。周美成有《隔浦莲近拍》,方千里和词题作《隔浦莲》,吴文英有《隔浦莲近》,此三家词句式音节完全相同,可知近即是近拍。以旧有的隔浦莲曲调,另翻新腔,故称为近拍。隔浦莲令曲早已失传,惟白居易有隔浦莲诗,为五言四句,七言二句,这恐怕就是唐代隔浦莲令曲的腔调句式。王灼《碧鸡漫志》谓《荔枝香》本唐玄宗时所制曲,“今歇指(一作歇拍)、大石两调中皆有近拍,不知何者为本曲。” 此文亦可以证明《荔枝香近》即《荔枝香近拍》,且有同名而异曲的,宋词乐谱失传,这个问题就无法考究了。

慢,古书上写作曼,亦是延长引伸的意思。歌声延长,就唱得迟缓了,因此由曼字孳乳出慢字。《礼记·乐记》云:宫、商、角、徵、羽,“五者皆乱,迭相陵,谓之慢。” 又云:“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比于慢矣。” 这两个慢字,都是指歌声淫靡。《宋史·乐志》常以遍曲与慢曲对称。法曲、大曲都是以许多遍构成为一曲,如果取一遍来歌唱,就称为遍曲。慢曲只有单遍,可是它的歌唱节拍,反而比遍曲迟缓。张炎《词源》云:“慢曲不过百馀字,中间抑扬高下,丁抗掣拽,有大顿、小顿、大住、小住、打、掯等字,真所谓上如抗,下如坠,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句中钩,累累乎端如贯珠之语,斯为难矣。” 这一段话,其中有许多唱歌术语已不很能了解,但还可以从此了解慢曲之所以慢,就因为有种种延长引伸的唱法。唐代诗人卢纶《宴席赋得姚美人拍筝歌》云:“有时轻弄和郎歌,慢处声迟情更多。” 由此可见唐人唱曲已有慢处。到了宋代,有了慢词,于是曲有急慢之别。大约令、引、近,节奏较为急促,慢词字句长,韵少,节奏较为舒缓。令慢中也各自有急慢之别,如促拍《采桑子》,是令曲中的急曲子,《三台》是三十拍的促曲,就是慢词中的急曲子了。

词调用慢字的,这个慢字往往可以省去。如姜白石有《长亭怨慢》,周公谨、张玉田均作《长亭怨》。王元泽有《倦寻芳》,潘元质题作《倦寻芳慢》,其实都是同样一首词。《诗馀图谱》把《倦寻芳》和《倦寻芳慢》分为两调,极为错误。不知《扪虱新语》引述王元泽此词,亦称《倦寻芳慢》,可以证明这个慢字,在宋代是可有可无的。此外如《西子妆》、《庆清朝》等词,在宋人书中,有的加慢字,有的不加,都没有区别。大概同名令曲还在流行的,那么慢词的调名,就必须加一个慢字。同名令曲已不流行,或根本没有令曲的,就不必加慢字了。

(九)大词·小词

按照字数的多少,把词分为小令、中调、长调三类,这是明代人的分法,最早用于明代人重编的《草堂诗馀》。宋代人谈词,没有这种分法。他们一般总说令、引、近、慢,或者简称令、慢。令即明人所谓小令,引、近相当于中调,慢即是长调。大致如此。但另外还有称为大词、小词的。《乐府指迷》云:“作大词先须立间架,将事与意分定了。第一要起得好,中间只铺叙,过处要清新,最紧是末句,须是有一好出场方妙。小词只要些新意,不可太高远。” 《词源》云:“大词之料,可以敛为小词,小词之料,不可展为大词。” 此文目的是论词的创作方法,但使我们注意到,宋人谈词,只分为大词、小词二类。小词即小令,大词即慢词,这是可以理解的,惟有明人所谓中调,即引、近之类,在宋人观念里,到底是属于小词呢,还是大词?这一问题,在宋人书中,没有见过明确述及。蔡嵩云注《乐府指迷》此条云:“按宋代所谓大词,包括慢曲及序子、三台等。所谓小词,包括令曲及引、近等。自明以后,则称大词曰长调,小词曰小令,而引、近等词,则曰中调。” 蔡氏此注,已很明白,但是没有提出证据,何以知道宋人所谓小词,包括引、近在内?且“小词曰小令” ,这句话也有语病,应该说:“令词曰小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