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名义卷(第24/29页)

由此可知,犯调的本义是宫调相犯,这完全是词的乐律方面的变化,不懂音乐的词人,只能按现成词调填词,不会创造犯调。宋元以后,词乐失传,连正调的乐谱及唱法,现在都无法知晓。虽然有不少研究古代音乐的人在探索,恐怕还不能说已有办法恢复宋代的词乐。但宋词中另外有一种犯调,不是宫调相犯,而是各个词调之间的句法相犯。例如刘改之有一首《四犯剪梅花》,是他的创调,他自己注明了所犯的调名:

水殿风凉,赐环归、正是梦熊华旦。(解连环)叠雪罗轻,称云章题扇。(醉蓬莱)西清侍宴。望黄伞,日华笼辇。(雪狮儿)金券三王,玉堂四世,帝恩偏眷。(醉蓬莱)

临安记、龙飞凤舞,信神明有后,竹梧阴满。(解连环)笑折花看,橐荷香红润。(醉蓬莱)功名岁晚。带河与砺山长远。(雪狮儿)麟脯杯行,狨鞯坐稳,内家宣劝。(醉蓬莱)

这首词上下片各四段,每段都用《解连环》、《雪狮儿》、《醉蓬莱》三个词调中的句法集合而成。《醉蓬莱》在上下片中各用二次,而且上下片的末段都用《醉蓬莱》,可知此词以《醉蓬莱》为主体,而混入了《雪狮儿》、《解连环》二调的句法。调名《四犯剪梅花》,是作者自己取名的,万树解释道:

此调为改之所创,采各曲句合成。前后各四段,故曰四犯。柳(永)词《醉蓬莱》,属林钟商调,或《解连环》、《雪狮儿》亦是同调也。“剪梅花” 三字,想亦以剪取之义而名之。

又引秦玉笙的解释云:“此调两用《醉蓬莱》,合《解连环》、《雪狮儿》,故曰四犯。所谓“剪梅花” 者,梅花五瓣,四则剪去其一。犯者谓犯宫调,不必字句悉同也。”

以上二家的解说,都是猜测之辞,不可尽信。秦氏以为这首词也是宫调相犯,万氏也怀疑三调同属商调,故可相犯。宫调相犯,事关乐律,不能从字句中看出。刘改之不是深通音律的词人,他自己注出所犯曲调,可知这是一种集曲形式,未必通于音律。刘改之另外有一首词,句法与《四犯剪梅花》完全相同,只有换头句少了一个字。调名却是《辘轳金井》。可知这两个调名都是作者一时高兴,随意定名的。

元代词人仇远有一首《八犯玉交枝》,作者没有自注所犯何调,大约亦是《四犯剪梅花》之类。《词谱》把这首词列入《八宝妆》,从这两个调名看来,大约也是八调相犯,或上下片各犯四调。

周邦彦创造了一首词调,名为《六丑》。宋徽宗皇帝问他这个调名的意义,周邦彦解释道:“这首词犯了六个调子,都是各调中最美的声律。古代高阳氏有六个儿子,都有才华,而相貌都丑,故名之曰‘六丑’。” 由此可知“六丑” 也是犯调,不过从调名上看不出来。如果没有这一段宋人记载,我们就无法知道了。

《历代诗馀》有一条解释“犯” 字云:“犯是歌时假借别调作腔,故有《侧犯》、《尾犯》、《花犯》、《玲珑四犯》等。” 这句话未免片面。“假借别调作腔” ,仅指宫调相犯,并不包括句法相犯。姜白石有一首《玲珑四犯》,自注云:“此曲双调,世别有大石调一曲。” 仅说明《玲珑四犯》有宫调不同的二曲,但没有说明何谓四犯。这首词也不是白石的自制曲,更不可知其词名何所取义。《侧犯》是以宫犯商的乐律术语,凡以宫犯商的词调,都属《侧犯》,它不是一个词调名。《尾犯》、《花犯》、《倒犯》,这三个名词不见注释,想来也是犯法的术语,也不是调名。不过有一首“花犯念奴” ,即“水调歌头” ,大约是“念奴娇” 的犯调。所犯的方法,谓之“花犯” ,如“花拍” 之例。那么,“花犯念奴” 可以成为一个词调名,光是“花犯” 二字,就不是词调名了。

(二一)填腔·填词

元稹《乐府古题序》谓乐府有“因声以度词,审调以节唱。句度短长之数,声韵平上之差,莫不由之准度。而又别其在琴瑟者为操引,采民甿者为讴谣。备曲度者,总得谓之歌、曲、词、调。斯皆由乐以定词,非选词以配乐也。……后之审乐者,往往采取其词,度为歌曲,盖选词以配乐,非由乐以定词也。” 这段话说明乐曲与歌词的互相形成,极其简明扼要。《宋书·乐志》云:“吴哥(歌)杂曲,并出江东,晋、宋以来,稍有增广。……凡此诸曲,始皆徒哥,既而被之管弦。又有因弦管金石,造哥以被之。” 也同样是说明歌词与乐曲的关系。

所谓“由乐以定词” ,是指先有乐曲,然后依这个乐曲的声调配上歌词。这在古代,叫做“倚歌” 。《汉书·张释之传》云:文帝“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 颜师古注云:“倚瑟,即今之以歌合曲也。” 唐、宋人叫做“倚声” 。《新唐书·刘禹锡传》云:“禹锡谓屈原居沅湘间,作九歌,使楚人以迎送神。乃倚其声作竹枝辞十馀篇,于是武陵夷俚悉歌之。” 张文潜序贺方回词云:“余友贺方回博学业文,而乐府之词高绝一世,携其一编示余,大抵倚声而为之词,皆可歌也。” 宋人也有称为“填曲” 的。《梦溪笔谈》:“唐人填曲,多咏其曲名,所以哀乐与声,尚相谐合。” 宋元以来一般人则通称“填词” 。这个名词,出现得也相当早,宋仁宗对柳永有“且去填词” 之语,可见这个名词在北宋时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