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诗词序跋(第5/14页)

缉庵仁棣壮岁在大学,好为词,步趋稼轩湖海,大声镗,有燕赵游侠击筑悲歌之概。汀州别去,遂三十馀载,世事苍黄,不通音问。

浩劫以后,忽复相逢,君已清臞垂老,意其忧患馀生,无复当年豪迈之气。余方校点乡先哲陈子龙集,乃邀君为助,而以检阅迻录之务,悉以委君,不意黄门激越闳亮之辞,乃大为君鼓龠。

日者出其近作词稿,诵一过,始知君风骨犹健,壮心未已。壬戌词云:“慷慨湘真诗廿卷,驰驱湖海词千阕。” 此非君善养其浩然之气,能终始不渝其志不改其声乎!余于此亦观其人矣。

一九八四年十一月六日同学弟云间施蛰存

(六)《花间新集》序

一九六一至一九六五年,是我热中于词学的时期。白天,在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资料室工作,在一些日常的本职任务之外,集中馀暇,抄录历代词籍的序跋题记。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中,词学的评论史料最少。虽然有唐圭璋同志以数十年的精力,编集了一部《词话丛编》,但遗逸而未被注意的资料,还有不少。宋元以来,词集刊本,亡佚者多,现存者少。尤其是清代词集,知有刻本者,在一千种以上,但近年所常见者,不过四、五百种。历代藏书家,都不重视词集,把它们与小说、戏曲归在一起,往往不著录于藏书目录。《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仅著录了词籍八十馀部。因此,我开始收集词集,逐渐发现其序跋中有许多可供词学研究的资料。于是随得随抄,宋元词集中的序跋有见必录,明清词集中的序跋,则选抄其有词学史料意义的。陆续抄得数十万言,还有许多未见之书,尚待采访。

晚上,在家里,就读词。四、五年间,历代词集,不论选本或别集,到手就读,随时写了些札记。对于此道,自以为可以说是入门了。我以为,唐五代的曲子词,是俗文学。《云谣集》是民间的俗文学,《花间集》是文人间的俗文学。这种文学作品的作用,是为歌女供应唱词,内容是要适应当时的情况,要取悦于听歌的对象。作者在写作这种歌词的过程中,尽管会不自觉地表现了自己的某些思想情绪,这是自然流露,不是意识到创作目的。因此,唐五代词的创作方法,纯是赋体,没有比兴。文人要言志载道,他就去做诗文。词的地位,在民间是高雅的歌曲,在文人间是与诗人分疆域的抒情形式。从苏东坡开始,词变了质,成为诗的新兴形式,因而出现了“诗馀” 这个名词。又变了量,因而衍为引、近、慢词。我们很难说,苏东坡是唐五代词的功臣呢,还是罪人?

基于这样的认识,我在一九六三年,用《花间集》曲子词的规格体制,选了一部宋人小令集,名曰《宋花间集》。一九六四年,又选了一部《清花间集》,使埋没隐晦已久的《花间》传统,在这两个选本中再现它的风格。在历代诸家的词选中,这两个选本,可以说是别开蹊径的了。

这两本选稿,我保存了二十多年,作为自己欣赏词的一份私有财产,仅在少数友好中传阅过,从来不想公开发表,因为怕它不合于当今的文学规格。去年,浙江古籍出版社的赵一生同志和王翼奇同志连袂来访,得知我有此稿,他们表示愿意为我印行,至少可以扩大读者群,让我听听各方面的意见。我感谢他们的好意,便同意把这部书稿印出来,为古典文学的读者开辟一个视野,为我自己留下一个文学巡礼的踪迹。双方多少有些效益。当此发稿之时,咏唐人诗:“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心里还不免有些顾虑。这两个选本,虽然够不上“风流高格” ,确也不是“时世梳妆” ,为此,写了这篇总序,向读者说明我选编此书的渊源。

一九八七年四月二十日

(七)《花间新集》凡例

1 此书所选宋、清二代词,皆余自出手眼,几经进退而后写定,绝不依傍旧有选本。凡有词集传世之词家,皆从其全集中最录。志在绍述《花间》,则选词标准,自以《花间》祖集为归。唐、五代时,惟有令曲,入宋始有引、近,衍及慢词。故此编所选,亦专取小令。

2 《花间集》词皆无题,读其词,即知其志,无需题目。此编所选,亦从先例。原有题者,亦削去之。若题画之词,酬答之作,去其题便不可解,词虽佳妙,在所不取。然清词有一二可录者,仍附注原题。

3 北宋小令,《花间》遗韵未歇,诸家集中,佳作随手可撷。南宋晚期,词家多作慢词,其令曲辄有散文气,故余于南宋诸家,选之尤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