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出樊笼的一只“天鹅”(第6/8页)
然而,这似乎只是一种假象。文学上的成功并没有改善波德莱尔的经济状况,他仍然要躲避债主的追迫,要向公证人讨价还价,要跟母亲要钱,还要照顾病中的让娜·杜瓦尔。他自己也疾病缠身,早年不检点的生活终于向他进行报复了,实际上,他孤独、绝望,常常病得不能起床。他忍受着巨大的精神和肉体的痛苦,“对生活失去了兴趣”。他几度濒临自杀的边缘,只是想到年迈的母亲,待了的债务,计划中的写作,等待出版的著作等等,才没有付诸行动。他经历了一场巨大而尖锐的精神危机。他想得到一笔钱,好好地安排生活,恢复健康,以便完成一系列的创作计划。
文学上的成功没有给他带来金钱,却给他带来了信心,他不但相信可以靠写作挣钱,甚至还使他进入法兰西学士院。果然,1861年12月11日,他提出申请作候选人。这确是惊人之举,一个曾被法庭判处有伤风化罪的诗人居然想进入庄严神圣的法兰西学土院,真与发疯无异。这虽然是一种挑战的行为,但是,应该指出,这仍然是波德莱尔建立在资产阶级价值观念上的行动,他想通过此举来恢复名誉,想以此来向母亲证明,她的儿子并非一无是处,也能在社会上出人头地。当然,这并不排除他有文学上的考虑,他认为只有他才能在法兰西学士院里维护文学的地位。然而,想当院士,并不是递一纸申请就能如愿以偿,更主要的是要登门拜访院士,争取选票,也就是说,要想成为“不朽者”,得有已经是“不朽者”的人同意才行。波德莱尔只拜访了几位,先就厌烦起来,那些人只是敷衍他,并不当真,甚至有拒而不见者。只有诗人维尼热情友好地接待了他,并且善意地、明智地告诉他,他的位置不在学士院。极端守旧,被称为“赋闲的国务活动家的议会”的法兰西学士院的确不是一位反叛的诗人的去处。波德莱尔终于听从了圣伯夫的劝告,在选举前退出了。事实上,像波德莱尔这样离经叛道的诗人是进不了法兰西学士院的,“因为政府从来不允许属于反对派的具有伟大才能的人进入学士院。”
贫病交加的波德莱尔把希望寄托在布鲁塞尔。他想到那里去演讲,同时出售自己的作品。1864年6月,他到了布鲁塞尔,计划中的演讲遭到冷遇,比利时的出版商拒绝了他的作品。他在布鲁塞尔过着比在巴黎更贫困、更悲惨的生活,而债主又在巴黎等他,他不能回去,他的心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恶劣,当他听说有两个名叫马拉美和魏尔伦的年轻人著文赞扬他的时候,竟不胜厌烦地说道:“这些年轻人令我害怕,我只想独自一个人。”尽管如此,波德莱尔仍笔耕不辍。他准备写作《可怜的比利时》,发泄他对比利时资产者的守旧、猥琐的假道学的憎恶和痛恨。他发表诗歌,尤其是散文诗。波德莱尔的散文诗大部分写于1857年后的七八年间,多发表于1862年以后。这正是波德莱尔横遭指控并且疾病缠身的时期,然而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可以使他缠绵病榻,却不能消蚀他的想象和创造的能力。他的散文诗发表时常冠以《巴黎的忧郁》的总题,偶尔也称作《小散文诗》,在诗人死后结集出版时称《巴黎的忧郁》。波德莱尔说,《巴黎的忧郁》“依然是《恶之花》,但是具有多得多的自由、细节和讥讽”。他在献词中明确指出,这些散文诗是要“描绘现代的生活,更确切地说,是一种现代的生活”。不是随便哪一种,而是当时巴黎这座现代大都会的生活。因此,诗人就像一个漫游者,在巴黎城中信步来去,他的见闻、感受、梦幻和沉思,就成了这些散文诗的题材。波德莱尔说 《巴黎的忧郁》“具有多得多的自由、细节和讥讽”,是说他试图创造“一种诗意的散文的奇迹,它富有音乐性,却没有节奏和韵脚,相当灵活,对比相当强烈,足以适应灵魂的抒情性的动荡、梦幻的波动和意识的惊跳”。这使得《巴黎的忧郁》不单单是《恶之花》的另一种形式,而且在意境上、寓意上、细节上都有所深化,尤其是强化了诗歌所不擅长的现实主义细节描写。散文诗并非自波德莱尔始,但他的确是第一个把它当作一种独立的形式,并使之臻于完美而登上大雅之堂的人。
这一团火似乎耗尽了波德莱尔的心力,1866年3月,波德莱尔不慎跌倒,出现大脑活动障碍的征候,随即恶化,于7月2日被送回巴黎。次年8月31日,瘫痪了近一年的波德莱尔终于在巴黎的一家医院里停止了呼吸。参加葬礼的只有他的母亲和一些老朋友,没有一位官方人士肯来向《恶之花》和《巴黎的忧郁》的作者最后告别。人们在送葬的队伍中看见一个年轻人,就是后来震动诗坛的大诗人保尔·魏尔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