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第7/10页)
白玛目前就读于武汉商学院,2014级学生。
艺术类院校的学费普遍高于综合院校,他如果去了,底下的弟弟妹妹全得辍学。
他没能读成音乐专业,读了电子商务专业,学费5000元。
白玛第一次在武汉见我时,描述过择校时的心情。
并没有不甘和遗憾,他在描述时甚至有一丝侥幸,侥幸自己没有为家中增添更多的负担。
他回答了我的盘问,告诉我他二哥2006年结的婚,穷,娶的是爸爸亲妹妹的女儿,因为近亲结婚,怀了孕又流了产。因为辍学早,没有文化,只能依旧在地里干活,农闲时当容巴。
二哥的牺牲成就了他的学业,让他当上了大学生,他不知足不行。
他还告诉我,幸亏自己没上艺术类院校,一想到自己的弟弟妹妹如果因为他高昂的学费而读不成书,只能在家里待着,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心窝子就疼。家里没多少地,难道让弟弟妹妹也去扛着货物当民工?
他说,每个哥哥都应该为弟弟妹妹做出牺牲,大哥做了,二哥也做了,现在轮到他了。
他说他其实牺牲得算很少了,大哥牺牲的是命,二哥牺牲的是人生,而他需要牺牲的只不过是歌声……
那天我们三个人坐在西餐厅里,他指指桌上的盘盘盏盏,说这么贵的东西他是第一次吃。
他说这样的餐厅,他的二哥和他的弟弟妹妹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进来,进来了也不会点菜。
…………
那天他笑嘻嘻地问小明:
阿佳[10],你说这是什么情况啊?我只是一个普通读者而已啊,真没想过会被回复私信,还非要给我一份工作,还请我吃饭,还让你作陪……
每个像我这样来面试的人,老哥他都会这么大方吗?
他放下叉子,看着我的眼睛,正色问:
因为我是从西藏来的,我家里穷,所以老哥特殊照顾我吗?
那这顿饭我不吃,你的小屋我也不是特别想去了!
我说行了少废话,怎么这么能哔哔啊你,赶紧吃。
……时候未到,什么都不必问。
小背夫,这其实也不是什么面试,只是我履行一个承诺,向你发出一个邀请。
可白玛以为那天是面试,非要用实力证明自己,他把包间门关紧,抱着吉他唱了一首《白马岗》。他用的是门巴语,大意如下:
妈妈酿的黄酒
爸爸讲的格萨尔王
寺庙里的诵经声
这就是我的故乡白马岗
号角吹响
饮酒欢乐
青年的男女跳舞唱歌
这就是我的故乡白马岗
…………
这首歌他在离家前唱过,爸爸妈妈送他到村口,边走边流泪。
胸前是爸爸系上的哈达,喉咙里是妈妈端起的苞谷酒,腰里藏着全家人东拼西借的一万元钱,其中一部分是他从这条路上用汗换来的。
他哼起歌,健步如飞,不敢回头,不能回头。
有人轻轻敲门,五六个服务员站在门外,说唱得真好听。
光谷是全世界大学生最密集的地方,打工的学生满坑满谷,他们应该也是在勤工俭学,其中一个面膛黑红的年轻人冲我们笑得灿烂,他说:
啊,我在老家时听过这首歌,你就是墨脱亚东村的白玛吧!
他扭头和人介绍:真的,可有名了,大半个林芝都在听他的歌。
他问白玛:你也考上大学了吗?是武汉音乐学院吗?是学声乐吗?
我抢在白玛之前回答了他:学什么不重要……是啊,不仅考上了大学,而且也在勤工俭学。
我看看白玛,一字一句地说:他驻唱的酒吧是个小屋子,叫大冰的小屋。
(七)
来小屋之后,白玛曾讲过一次他的入学之路。
2014年的夏末,全中国应该没有哪个新生的入学之路比墨脱的白玛列珠更折腾。
快两天的时间,从墨脱辗转到八一,再由八一找了一天的顺风车去拉萨,在拉萨等了整整四天才买到火车票,一天一夜一路硬座到西宁。
西宁到武昌远,他买的站票,两天一夜,为了省钱。
等他背着一筐行李到学校时,又是大半个白天过去。
迎新的老师好生奇怪,都什么季节了,这位家长怎么还穿着棉衣?
老师怎么也没想到,面前的这张老脸是新生,这个新生来自遥远的边境线,跋涉了整整11天。
白玛12岁开始翻越多雄拉雪山,16岁半夜爬过嘎隆拉雪山,到了20岁这一年,终于走出了喜马拉雅山脉,从雅鲁藏布江畔来到了长江边。
他放下行李,擦擦汗,墨脱的泥沙还蹭在鞋帮嵌在鞋底,伴他抵达江汉平原。
白玛初到学校时没少闹笑话,好几次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第一次进教室上课,满屋的人瞬间安静,都以为他是老师,都很奇怪他为什么跑到后排坐着不上讲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