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第9/10页)
冠冕堂皇的皮扒开,在你心里,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和丰富自己的人生轨迹,谁的排序更靠前?
人在做,天在看。
发心真的是诚的吗?
我认识好多真正的支教者,默默耕耘,认真备课,精进挚诚慈念灌心如大乘修行者。
一个真正的支教志愿者,心应该是平的。
不会盲目寻求道德上的优越感,也不会居高临下地去关怀。
真正的献爱心不仅仅是去成全自己,更不是去作秀或施恩。
综上所述,我和我身旁的朋友们从不鼓励短期支教。
但凡事不能一刀切。
若说例外,白玛列珠是一个,他的所作所为是值得鼓励的。
一来,他总说自己不过是去陪着那些弟弟妹妹玩而已,并不以一个支教志愿者的姿态自居,心态甚好。
二来,他来自墨脱,去支教的地方也是墨脱,诚心帮扶的是本民族的孩子,走出墨脱后的他反哺家乡,并非一个支教旅行的过客。
白玛和他的队友们都是墨脱籍大学生,来自西南民族大学、北方民族大学、上海海关学院、拉萨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等,有男有女,几乎代表了墨脱的最高学历。
他们总说自己起不到什么太大的支教作用,若非说能起到一点儿积极作用的话,不过是授课之余现身说法,让孩子们知道,眼前的这些哥哥姐姐曾经跟他们一样艰难求学,甚至在比他们还要差的环境下读书,但最终走出了大山,人生有了更多的选择权。
所以加油坚持住吧!不要太早辍学去成家,早早地把一辈子交待了。
他们告诉孩子们:再穷也能找到上学的办法,不信你看白玛,容巴呢!背着几十斤货物翻过嘎隆拉!
除此之外,他们觉得自己还能起到的作用,不过是下课以后去帮孩子们洗洗涮涮,当完老师之后再给他们当一下临时的哥哥姐姐,都是些年幼的孩子,都缺乏照顾也需要照顾呢……
所以我并不认为白玛他们是在支教。
他们所做的事情或许比“支教”二字更重——或是在遵循及延续着一种门巴人的传统吧。
每个民族有每个民族的传统,或许对那些深藏在雅鲁藏布大峡谷中的人而言,兄弟姊妹间只有真正做到接力帮扶,才是合格的门巴。
就像两个哥哥对白玛的付出一样。
就像白玛对弟弟妹妹们的照料一样。
就像这些已经走出大山考上大学的穷孩子,丢下来之不易的勤工俭学的机会,千里迢迢重回故乡,越过塌方,翻过雪山,去照料那些更小的孩子。
如此甚好,好一个门巴!
那些所谓的值得重塑的传统价值观,又岂是汉民族独有的?
所以我想我越来越明白若干年前真正打动我的是什么。
让我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应该不仅仅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
上一个暑假结束时,白玛并没有立即返回武汉,小屋总舵所在的古城离中甸不远,他按藏地人的习惯去朝拜了卡瓦格博[11],磕头转山。
他在飞来寺给我发来短信:老哥,我帮大家祈福了,帮你也祈福了。
我说:弟弟,谢谢你。
我叮嘱他:
转完山以后就回去好好上学有什么困难就联系我如果有急事就联系小明以后每年暑假都记得来小屋报到将来毕业了如果愿意就一直留在小屋唱歌有我们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你想在哪个小屋待就在哪个小屋待将来小屋就是你起飞的甲板你能飞多高就飞多高加油啊弟弟老哥我看好你……
他说:可是,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我说:No!不能!88!
(九)
你若认为我是在讲一个励志的故事,那你错了。
从不屑于煲鸡汤,若说熬,只熬苦口明心的江湖黄连汤。
今朝这则故事,却也不算黄连汤,不过是一瓢满舀因果的小善缘罢了。
种因得果,善缘善得,因缘具足须待时日。
倒也不必怪我卖关子,有些缘分,总应该满了十年再开口说。
十年前我27岁,那年拉萨刚刚开通火车。
那是我一生中的黄金时代,手边有啤酒,怀中有吉他,身旁有兄弟,心里住着一个野孩子。
那时我在拉萨开酒吧,有天忽然想去看看南迦巴瓦,于是背包独行,一路浪荡到派镇,又沿着莫测的山路去往大峡谷深处的秘莲花。
所以,白玛的家乡我去过,十年前的我,曾徒步过墨脱。
派镇到拉格山难翻,拉格到汗密路最长,原始森林里几度迷途,没遇见狗熊撵着我跑,只看到了猴子冲我龇白牙……
从没走过这么难行的路,可那沿途的景色,当真是美得惊心动魄。
越走越热,雨打湿了路,汗浸透了裤衩,塌方区的沙石踩不稳,蚂蟥钻进我的右手腕,我点了根烟去烫它,手一抖,刺啦啦一个永远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