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霸权机制的不完全衰落(第13/14页)

即使仍然从体系理论的视角出发,利用本书第二部分理解合作问题的方法,也能增进我们对贸易机制变化的理解。霸权稳定论预言贸易机制会受到重大侵蚀,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是同样引人注目的是,合作也从未中断,尽管不一定总符合自由主义的目的。经济衰退也并未引发贸易战。相反,针对纺织品、钢铁、电器及其他领域中的纷争,各国积极致力于开展合作。结果并非是纯自由主义模式的,但是即便是那些用来证明保护主义增长的事例——例如本章前文提到日本对欧洲出口的40%遭到限制——也仅仅表明了情况的复杂性。如果这些限制措施会导致出口壁垒,那么这种壁垒也将是零,这正如在自由贸易时代所表现的那样(自我限制使他国没有必要建立关税壁垒,关税自然降至零)。如此大量的贸易以及正在形成演进之中的“管理贸易”等安排模式,显示出在保护主义体系中存在着许多漏洞(Yoffie, 1983)。管理贸易是合作与纷争互动的结果,而真正的自由贸易则依赖于利益和谐。当今世界,贸易谈判显示出合作与纷争之间的辩证关系(详见第四章)。

当前贸易机制不会产生利益和谐,但通过降低交易成本,限制行为者使其选择合法的战略,以及以相对对称的方式提供信息,确实促进了合作的实现。机制减少了风险和不确定性,缓解了纷争,但也可能促使行为者在谈判中要价过高,像戴高乐在欧洲共同体中所作所为的例子屡见不鲜。这些行为者认为:机制的巨大价值足以使其他成员国为维持机制而作出让步,而这将使后者处于为难的境地。互惠性——或曰“一报还一报”战略,是在利己主义者之间保持合作的最佳战略。对于违反机制的行为者,这一策略将使其面临纷争加剧的威胁。为打击目光短浅或仗势欺人者,那些寻求未来合作的国家肯定会加以报复。如果存在国际剥削,则必将导致纷争;而如果各方都寻求合作,也存在达成互惠协议的可能性。正是在此基础上,合作才得以形成。有时也的确存在着恃强欺人的情况,这提醒我们注意国际机制的功能理论并非是决定论的,而是霸权稳定论又一有所保留的翻版。尽管对于谋求订立协议的国家,机制能促进其合作,但是在利益相互冲突或是要求过于苛刻的国家之间,合作也不会由机制自动产生。

结论

依议题领域各异的霸权稳定论,有助于我们理解近年来国际货币、贸易、石油领域的变化。它唤起人们关注权力的重要性,而权力因素常常被不关心政治和无视国际政治结构的人所忽视。霸权稳定论与现实主义理论紧密相联,而且非常相似。它为我们的分析提供了一个有用的但却相当简约的理论基础;但是,它很难对战后国际经济机制的演变作出充分解释。

只是在石油领域,霸权稳定论才不仅与总体趋势,而且与变化的过程相吻合。美国霸权的衰落是过去20年来石油机制剧变的诱因。随着美国石油生产能力的下降,其实施霸权合作战略的能力——即在必要时为盟国提供原油的能力——也逐渐式微,而这一战略在50年代曾得到成功贯彻。为实现相同的战略,一种创新性的、更为制度化的方式——国际能源机构的紧急共享体制——得以创设(因为一旦出现紧急情况,美国的石油几乎肯定会被多数欧洲国家和日本所瓜分,而不是相反)。但是在70年代,这只是一个防御性的、致力于减少损失的保险战略,而不是像50年代那样,在能有效缓解原油短缺的同时,又可以通过阻止产油国实施石油禁运等方式实现对局势的有效控制。

面对布雷顿森林体系国际收支机制中具体规则的瓦解,以及以关税及贸易总协定为基础的贸易机制的持续衰落,霸权稳定论的解释则稍逊一筹,其原因之一就在于作为一种体系理论,它未认识到国内政治压力这一因素。国内压力有的源自世界政治经济的变化,但却受到国内信仰体系和联盟特性的影响(Gourevitch, 1978)。即便就体系理论的整体而言,这一理论也是不充分的,因为它没有认识到国际经济机制等国际制度在培育和塑造合作模式方面的作用。许多合作的存续时间都比霸权稳定论所预计的要长。根据拥有共同利益的国家所提出的要求,国际机制执行着多种功能;机制一经建立,即便其创立时的原初条件已然消失,机制仍有可能继续存在。这一论述的理论依据详见第六章,本章中美国霸权衰落后国际机制仍然存在则为之提供了事实依据。

本书中阐述了合作与纷争的概念,以及国际机制的功能理论。它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当今世界政治经济领域合作得以存续的问题。纷争混乱的前景促使人们寻求合作,至少在货币和贸易领域,国际机制得到了充分发展,使大量的合作得以实现——这无疑要比霸权稳定论所预期的要多。合作并非总是导向自由主义的目标,也并不意味着利益的和谐,而是一个讨价还价、充满争议、相互协调的过程。在经济困难时期,各国政府均力图使本国免遭政策调整的损失。现在世界经济的特征之一就在于各国既可以通过不充分的国际合作,例如《多边纤维协定》以及自动出口配额等方式;也可以通过将使纷争恶化的单边行为来达致这一目的。各国赞同国际机制的规则和原则不是因为它们希望出现一个超越民族国家界限的世界,而是因为这些机制提供了一个框架,进而促使有限合作(无论是不是自由主义性质的),为国家利益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