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步枪的人(第9/11页)
如果你待着不动就会被找到。那是否可以推断,如果你动起来,就可能不会被找到?这就是她为什么要走动的原因。为什么希塞尔先生就不会动呢?自从安娜和燕子男碰到那个犹太人后,他们已经走了很多路——谁能说他就没有这样呢?即便她设法找到了希塞尔先生,他们如何原路返回找到燕子男呢?
如果她正好碰到希塞尔先生陷入麻烦怎么办?显然,他不可能长久地置身麻烦之外。她怎么可能把他从危险中挽救出来呢?其实,燕子男可能已经想出什么计谋或者方法帮助他了,她可以以自己的方式作点贡献,可是她想不出如果某头熊或者狼端着步枪对准她可怜温柔漂亮的希塞尔先生,她能做什么呢。
林子里的树木呈现在眼前时,模糊了地平线,安娜盯住不放,就像抓住了好消息。没错,这些树是她和燕子男那天早些时候从中走出来的那些树,没错,她走对路了。往前就是前方,往后就是后方。
安娜把那块面包紧紧抱在胸前徒劳地保护着,努力在脸上升起一丝微笑,然后快步朝那些树奔去。
起先,她急急忙忙地向树林发起进攻,迅速在茂密的排排树木中穿行。不过,出于必要,为了绕过灌木和树桩,她开始慢慢地小幅度地纠正路线,很快,她就意识到,要在没有路的森林里,保持笔直的行走方向实在是个巨大的挑战。在极低的树枝下面弯着腰走过时,她不厌其烦地记住月亮或者星星的位置,可是,即便记住了,这里树荫那么厚密,出来后还是没有帮助。几乎没有一丝光透进来照在她身上。她想下脚时尽量轻些,一步跟一步,但她总是看不清自己的前后左右有什么东西,经常踩在一截树根或者掉到地面的树枝上,她粗重的声音好像充满整个森林。
安娜努力不去想,对那些长着夜眼和厚实大嘴的家伙来说,自己这个目标简直太显眼了。
每前进一步都是危险。
每呼吸一次都是回声嘹亮的暴露。
借着风,她闻到燃烧和烟雾的味道。她想从树林中退回去,想回到篱笆边,放弃自己的目的,如果能回到某个安全地方的话,可现在连这都不可能了。回去和向前都没把握。
安娜不走了,在地上坐下来。她内心有个自我焦急地想,也许她可以索性待在这里,就坐在这里,安全地待着,等到太阳升起再说。可是,另一个自我,同样很巨大,质疑在这样漆黑的密林里,太阳是否会升起。
这时,她身后左边,什么东西在活动。
安娜立刻起身,来不及多想就跑起来。没有什么比黑暗中意想不到的动静更可怕的了,现在,她都能听见声音了,从她的身后迅速跟过来,脚步轻快,快速追赶着。安娜使出浑身全部力量,挣扎着向前猛跑,可始终摆脱不了那双无论在哪里拐弯都好像会堵住她的长腿。她拼命奔跑,向前伸出一只手挡开抓她脸颊的树枝。她多么希望某个救星从树荫上方冲下来,在巨大、锋利的牙齿扎进她肩膀或者脚跟皮肤前把她带走,可是她的脚突然踩在地面看不见的东西上,打了个趔趄,那块面包紧紧抱在胸前,手指扎进已经不新鲜的面包中,重重地摔倒在地。
撞在地上的刹那,身后敏捷的脚步声骤然寂静。
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中,她听到远处传来沉闷的笑声,以及弹奏着弦乐唱歌的声音。这里木材燃烧的味道更呛,安娜心中突然充满汹涌的希望。有人烟。附近肯定有人。
人类是其他人类在这个世界上幸存的最大希望。
在树林那边很远的地方,安娜能看到隐隐约约橘黄色的火苗,听到有声音传来后,脚下又加了把劲,再次跑起来。
“安娜。”这声音说,她的心像冬天的土块般凝固起来。
接着,树木间一根火柴划亮,闪耀出细小的生命。
在高高的上方,突如其来的亮光中,安娜看见了燕子男幽暗的面孔。
“安娜,”他说,“别跑了。”
安娜最不想的就是哭泣。她脸上的每块肌肉都疼起来。
“你这是要去哪里?”火柴的光在燕子男毫无表情的脸庞下方摇曳闪烁,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安娜更希望他立马抬高声调,咆哮、暴怒起来,可是他又说了遍,语调跟刚才那句话一样平缓和气、字斟句酌。
“你这是要去哪里?”
安娜没回答。
正当燕子男在安娜面前伸出长长的、张开的、空空的手时,另外那只手里的火苗晃了晃,冒出一股细小的烟雾后就熄灭了。黑暗中,安娜把那块面包递到燕子男手中,然后,在寂静的黑暗中,安娜开始哭起来。
“你能告诉我,”燕子男在黑暗中第三次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