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第6/7页)
还有一个半小时。我驾车狂奔,一直开到市郊的细柳营,接着停下车给几个人打电话,内容全都一样:“我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回来找你喝酒。”胡操性问我去哪儿,我说陪女朋友回上海。刘文良说他正在开会,让我一会儿再打。周卫东有点受宠若惊:“师父,这可不敢当,还是我请你吧,不过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悄无声息地收线,卸了电池,把电话卡取出来掰成两半,然后摇下车窗,把手机远远地扔了出去。
天气很冷,我抽了一支烟,看见一辆出租车远远驶来,我招手拦下,吩咐司机去火车站,他面有难色,说自己要交班,去火车站怕来不及,让我另找一辆。我懒得啰唆,掏出五百元甩了过去,他眯着眼笑,也不提交班的事了,嘎地掉转车头,风驰电掣地往北驶去。
车站广场人潮汹涌,我竖起大衣领,拿着早已准备好的车票登上去深圳的列车。时间算得很准,坐下不到两分钟,火车徐徐开动。车窗外薄雾蒙蒙,我的城市依旧妖娆,看上去不似人间城郭,竟如缥缈海市。我忍不住叹了一声,感觉心里一空,仿佛五脏六腑全被人掏走了,只剩下空心的躯壳,在这冰冷的车厢里幽灵般游荡。
这些天总感觉自己被盯上了,每次打电话都特别小心,从不谈及重要机密。也许是我过于多心,不过很多迹象都令人起疑:物业的人没事就来敲门,不是查水电设施就是查计划生育,进门后眼光贼溜溜的,像训练有素的警犬。有一天我和肖丽下楼,看见一个家伙坐在保安室里,脸上还戴了副墨镜,酷似黑道老大,看见我回头瞅他,这厮还龇着牙笑了一下,像极了路上遇到的平头汉。看来网已经撒下了,好在我反应快,趁网没收紧及时脱身。这时火车开始加速,我慢慢躺下,想陈杰的尸体肯定凑不齐,警察就算怀疑,未必敢在街上贴我的照片,最多发个协查通报,不过以他们的办事效率,至少也是三天以后,那时我早已登陆美国了。大不了我再化个装,改换个形象,只要过关到了香港,这辈子就算自由了,以后天大地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一夜没合眼,我十分疲惫,躺在铺上慢慢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胡乱做梦,时时惊醒,干脆不睡了,从小贩手里买了份杂志慢慢地翻,都是些拙劣的凶杀色情故事,看得我大倒胃口,顺手丢在一边,躺下继续睡。不知睡了多久,看见肖丽从车厢那头慢慢走过来,白衣如雪,满脸清泪,紧紧抓着我的手:“求求你,不要把我丢下,不要把我丢下……”我随口安慰:“乖,听话,两个人一起走目标太大,我先出去,把一切安置好了再回来接你。”她呜呜地哭:“我知道你都骗我,一直都在骗我,你这个骗子!”
我一下醒了。窗外高楼林立,火车要进站了。我坐起来收拾东西,感觉心里隐隐地疼,眼角却干干的,一滴泪都没有。我暗暗叹气,想十几年律师生涯,我学会了一切恶毒的勾当,却唯独忘了该怎么流泪。
天色已晚,估计来不及过关了,就在火车站对面的香格里拉开了间房。我早有计划,到罗湖商业城买了件花衬衫和一条大方格的裤子,又到理发店剃了个平头,接着去配了副平光镜,回房间装扮一新。看着形象迥异,跟港商似的,自己都有点认不出来,心里越发安定,走到街上信步闲逛。夜已经深了,一个站街女在榕树下无聊地抠着鼻孔,远看不像活物,竟如纸扎的玩偶。我心里一动,想明天我就离开这个国家了,肖丽又会怎样?杀过人,分过尸,以后还怎么生活?这孩子一生命苦,又会遇上个怎样的男人?如果有一天生计潦倒,她会不会变成妓女?万一那事发了,她的身子那么单薄,又怎么熬得过去?越想越不安,正好路边摆着两部公用电话,我脑袋一热,也没顾得上细想,信手拨通了家里的号码。响了两声,突然醒悟过来:这不是找死吗?刚要收线,肖丽开口了:“喂,喂?”我脑袋嗡地一响,僵僵地站在那里。她若有所悟,忽然压低了声音:“是你吗?是不是你?”我不敢接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一跳一跳地疼。她沉默半晌,忽然语气大变:“别装了,我知道是你,陈杰!告诉你吧,我决定跟老魏分手了,他死得越远越好,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愣了愣,顿时明白过来,慢慢地挂上电话,想好孩子,多谢你一片苦心,但愿这辈子还能有机会报答。
警察肯定上门了,否则她不必用这种方式警告我。我又心酸又懊悔,想自己真是个猪脑子,什么时候打电话不行,非要在这节骨眼上打?万一被人监听……越想越慌,跄跄踉踉走回酒店,身上一层细密的汗。在房里坐了半天,心思不停乱转,想即使有人监听,未必就是杀人的事,否则他们不会放过肖丽。那又会是什么呢?陈杰死了,本子烧了,那两张光盘早就销毁了,应该没留下什么纰漏。难道是老丁搞的鬼?不太像,老东西大势已去,谁都不会理他。任红军?他还没这么大的能耐。还有谁?对了,陈杰生前提到的“高人”是谁?是邱大嘴还是赵娜娜?邱大嘴没这么阴,赵娜娜没这么毒,他妈的,难道是胡传学?